做数学很痛苦，但是我忍受痛苦的能力好像也变强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总之两者保持微妙的平衡。
Dec 2023
今天还是因为推荐信和车的事情而担心。明明已经想到对策了。但还是会担心。跑到图书馆来，每次一到这熟悉的地方我就会觉得安全。再做点数学，就更觉得安全了。虽然有的时候在风雨飘摇的时候做这种非常形而上学的事情会有很大的空虚感，但这种空虚感时常也带给我慰藉。因为我就是这样生活着的。
教课的时候集中了一点注意，现在头不疼了。果然意识分散的时候还是要做点集中意识的事情才行，无论简单还是困难的。
做数学，确实机会很重要，要抓住一切拥有的机会，多和别人交流、和不同的人交流、和很厉害的人交流，去更好的平台，这样能在数学上持续自我激励。但同时也要沉下心来做问题。这两点并不矛盾。要有自己的看法。在会上听上去最有意思的报告，并非那些听到就觉得「这应该就是对的」，也不是那些「这个技术很高」的报告，而是那些「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原来这样想是这么清楚」。别人认为重要的东西未必真的重要，你自己想的东西也未必不重要。不要自轻，也不要自持。从一切能学习的地方学习，然后思考进去。
去普林开会，顺带逛一下校园。感觉该逛的也逛完了，学校精致小巧。报告也基本都听了，遇到了很多大人物，非常朴素，我都不太敢认（而且他们很多人贴的都是年轻时候的照片），而且我也没有理由和他们交谈。和一个同学聊了聊，接下来几个月有的忙了。但不管如何我的工作被需要了，这很好。有人需要我的工作就行。被需要就有立足的信念。哪怕这种被需要是很淡薄的、甚至是自己捏造的。但总得找个目标活下去不是？工作以外的交谈确实有些无聊，毕竟同学们不像是大学时候亲密无间了。而且想到在座的这么多人，在学生时代都是最优秀的那些人，现在也是，就觉得更加乏味。他们优秀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做到了他们那样又如何。或许也是因为对于我这样的 nobody 来说，还没有进入他们的交谈圈。不过或许就算我发表了工作，得到了认可，感觉也不会有太多不同。如果还是像个学生一样为了得到吹捧而去做工作，那实在是太可怜了。工作的内容仅限于工作，这样也挺好，但我自己的世俗生活我自己选。现在作为 nobody 虽然有些孤单，但也不像以前那样焦虑了。努力工作，抓住机会，会做好的。要做的只有相信。
看那些老一辈数学家缅怀过去，莫名地想起一句话“我们都是旧时代的残党”
打车到了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IAS），离普林斯顿大学并不远，周围是个州立公园，建筑很少，十分僻静。主楼后方就是森林，正对着一个小池子，疑似《奥本海默》里的取景地。正下着雨，是和浙江的雨一样的连绵小雨，湿度很高，空气也闷闷的，但是因为临水，风时常吹过来，非常舒适。
这些学者也太会享受了，我是第一次遇到一个我真得很希望常驻的学校/研究机构，每天都能从办公室里走到后院边走边想数学、没有来自外部世界的任何打扰，在寂静中思考，身边又有这么多天才可以去请教，这简直是天堂吧。IAS录一下我啊求求了我是真的想来这里做博后。
Jan 2024
感觉数学也是有舒适区，工作的时候虽然会有点烦躁，但很少会感觉到累的。但学习的时候就会觉得累，都学了这么多年了，学习新东西的时候还是会有点分神。
觉得自己也蛮贱的，在没有得到的时候成心在想，如果有人能 secure 一个 offer 就好啦。等到真的 secure 了，反而觉得不满足，开始百般挑剔。
但是这种难以言明的焦躁情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这么惧怕能预想到的生活吗，我这么惧怕做这样不高不低的决定吗。
这几天都很难集中注意力，我发现自己学习新东西的时候总会这样。可能单位天数里承载的信息量是有限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应当一天里有几个小时学习新的知识，剩下的时间都拿来工作，这样才能让效率最大话。强行让自己不做什么、做什么，这似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二四年才过去十天，但我成功的天数大概都不到三天。
科研没有进展，看着只比我大两三年的人写的文章，觉得非常自卑，因为自己无论是技术力还是阅读量都比不上别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思考问题总是期望以一种流于表面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靠一些奇技淫巧旁敲侧击，而不是把数学对象真正研究清楚。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懒还是没有能力，希望只是前者。……。总之今天想着想着，许多非常熟悉的负面情绪又在聚拢，打扰我思考问题，以至于我更是急于求成，更是心浮气躁。我知道这样是不好的。唉，感觉研究不仅仅看能力，也很看心性啊。要相信自己总是能把问题做出来的，相信暂时学不明白的东西多花些时间和精力进去总是能学起来的。
睡前想了很多关于数学的事。觉得对于数学高风险高投入低回报这件事情，似乎在法国并不是这样。而且我所说的那种精神强度的追求，归根到底是我自己给自己设置的精神游戏而已。我自己玩得不亦乐乎，但实际上根本没人在乎。
今晚的工作又陷入那种因为对一些基本概念不太明晰、于是到处找资料，但又因为工具太新，导致没法找到很好的资料，于是就想得很痛苦，最后读到大脑一团乱麻，什么也没想明白。只能暂且多读些东西，留个印象，等明天精神足时再仔细思忖。虽然这样的效率很低，但我似乎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了。
Feb 2024
昨晚竟然因为思考工作里的一些引理、知道怎么做但是觉得时间不够、而失眠，太怪了。
做数学越做越乱，有一大堆一开始觉得肯定是对的的东西出现了微妙的差错，虽然不影响主结论，但是因为太微妙了，所以有些烦躁。我发现自己挺难做这些很硬的数学，就是走定义开始开创一些东西，只能这里拿来用一下、那里拿来用一下。anyway，虽然说烦躁，但做还是得做，因为如果简单的话我估计也不会做数学了。
这次发现自己非常 naively 地做错了引理，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慌张和失望，或许已经有点麻木了，现在只是感觉到有些寂寞。是啊，努力与希望落空的时候，是会这样寂寞的。有些东西注定就是不可能被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完成的，在工作里也是一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以前为什么会为这样没有办法的事情感到愤怒与悲伤呢。犯错就和下雪是一样的吧。真的是非常绝望和安静啊。
万策尽。好吧，昨天可能只是短暂地开启了自我保护装置。今天是真的开始感到绝望了。内心拧在一起。……。大致讨论了一下，解决了几个小问题，剩下来的大问题也不晓得能不能解决。总之有问题想总比没问题想要好。虽然很困难，但数学就是由一系列的困难组成的吧。
今天在文献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论，非常开心，觉得峰回路转的时候到了。于是今天就还算轻松，也非常能集中注意力想事情。工作是否能集中注意或许非常取决于心情。
今天可能是因为边看剧边做数学，导致效率不是很高。同时可能也是因为最关键的问题看似有进展但实际上没有进展，总之行进的很慢，一整天也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反倒还发现了几个问题……），我觉得从这里面吸取的最重要的教训就是不要以为在大脑里面想的东西在经过休息之后能重新回来。休息的时候就应该把大脑里所有的东西都归纳整理出来，不然在休息的时候它也一直会占用进程，导致休息也休息不好，然后工作也没什么效率……
又发现自己论证里一个比较严重的错误。怎么现在总是按下葫芦又起瓢，我有点受不了了，就没一点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吗。每次都以为自己抓到了最重要的点，结果写着写着又出错，怎么总是这样呢。虽说数学上错误是常态，但我精神上已经有点受不了了。只是工作了三个钟头便回了办公室开始写些别的东西，我心里堵。
今天下午突然想到寒假前就在想的一个问题的解法，大致推敲了一下过程，觉得可行，直觉上说的通，类比之下的定理也说的通，但我只快乐了很短暂的时间，因为我对这套语言并不熟悉，如果要做这一系列的引理的话会很困难，而且我需要尽快把它做出来。下午的时候我望着找来的山一样的文献，想到我要从中找到适当的切入点，证出来我需要的部分，就十分畏惧，迟迟定不下心来从头开始做。最后是喝了点酒鼓足勇气，从基础定义一层一层扒下去做，发现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困难。毕竟我也经受过快十年的数学训练，不会真得栽倒在这些地方。只要别人学的会我就一定能学的会，哪怕时间再紧迫。只是需要再给自己多一点信心。
有的时候会觉得赶学术热点的做法有点像是秃鹫觅食，一旦发现刚腐的肉就乌泱泱地一大片上去抢食，而大部分时间里大家是找不到食物的。
虽然什么都做不出来，但是还是得继续工作。地狱啊。好痛。我心中满是酸楚感。无论是和人交流也好，还是工作也好，都这么委屈。这份寂寞又痛楚的心情什么时候才能减缓呢。
做数学很痛苦，但是我忍受痛苦的能力好像也变强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总之两者保持微妙的平衡。
今天算是工作了吗，算是，也可能不是，如是。解决了一部分问题，发现另一部分问题没法用既定的思路解决。又陷入边想边上网的奇怪境地，所以效率也未必高，可能是因为太痛苦了，所以才会边上网边想。其实本来也不太想把刚想到的方法写下来。一方面是嫌弃麻烦，另一方面可能隐隐担忧写出来后发现是错的。总之这一切都是为了回避痛苦而做的，或许反而加剧了痛苦，我应该更勇敢一些。希望未来能更正这样的行为吧。至少我希望更从容一点。因为数学本来就是大部分时候都做不出来的。
当我感觉自己做错了引理的时候，一般来说它就真的是错的，我的直觉在这方面还是蛮准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但是知道什么是错的，笑死。但是它错在哪呢，我不知道，我里里外外检查了很多遍，也没检查出哪里有问题，跟同学讲，把人绕得云里雾里，讲数学跟弘法一样。错个一次两次那是正常，错个十来次那是悲剧，错个百来次就成谐星了。无悲无喜，阿弥陀佛。
Mar 2024
感觉很难受，做不出来，怎么做都是错的，虽然确实更了解问题本身，但是一直这么错下去我真的感到非常挫败，而且又有时间上的压力。一直活在这种压力中不得解脱，那我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呢，我的尊严算什么呢，我凭什么要这样自我奴役呢。
有的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那就别给自己压力了吧。本来就已经做不出来了，再坏了心情，那就是双重打击了。当个混子也不错，做点能做的就行。
今天去外面玩，晚上在宾馆里准备 seminar talk，读了读最近几年来这个学派的文章，读着读着就感到非常挫败，因为他们做的结论都很漂亮、而且很重要。他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做，又这么聪明，无论怎样都不是我能追的上的。嫉妒、无力、自责，这一系列的情绪都涌上心头。我唯一庆幸的只是他们做的工作和我做的并没有冲突。但是回想到自己的没有任何新内容的工作，我只觉得恶心。明明是出来旅游的，但是心情却一下子变得非常糟糕。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我自己能够满意的工作呢。再以这样的水准做下去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再做数学了。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这样子遭罪呢。
刚刚有个学生。非常不礼貌。她昨天发邮件质问我作业哪里错了为什么要扣分。要分是正常的，但是这个人有点毛病。她早上七点半发的邮件，直接 cc 了任课的教授。然后看我没回复（拜托，我十点多才起），早上十一点又发了一遍，又 cc 了任课的教授。我觉得这个行为非常不礼貌，然后我也没给她好脸色看，就直接说她哪里错了。然后今天她发邮件问我，她同学和她写的一样，为什么她没扣而我扣了。然后她给了我一个截图，没直接告诉我这个同学是谁，估计她也是忌惮。我发现我确实忘了扣她那个同学的分。既然她不告诉我是谁，那我就一张一张卷子翻过去，把那一分要扣掉（当然出于公平，我检查了所有学生这道题我有没有漏改）。我要让她承受她同学的怒火。
……
好的，后来被我新扣掉分数的那个学生又来跟我 argue 了，她语气也非常强硬（人以群分.jpg），我怀疑这些人根本没明白我的解释，不明白自己错的原因，就只是纠缠我跟我讲所有人都应该一样扣，但是我跟他们解释别人做的是对的而他们做的是错的他们还不信。。这还学什么数学啊。。
虽然我觉得花时间花精力跟他们 argue 特别不值得，但就是争一口气吧。不爽是行动力的来源.jpg
Apr 2024
今天继续算周末感觉算出来了的例子，结果越算越不对。自己虽然讲的头头是道，但算起来哪哪不对。这门学科真的跟玄学一样。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些人写的文章是对的还是错的，虽然感觉上是对的，逻辑上也都说的通，但是不知道落实到具体的实例上是什么情况。很多东西就只是差个隐藏起来的微妙的符号，但这么一点点细微的差错就能导致全盘皆错。
其实一整个白天算下来，到傍晚已经有点焦急了，那种自以为正确结果快到 ddl 的时候又发现错误的感觉又从心中涌现。因为过于熟悉以至于整个心理流程都自动化了。生活真得好苦啊。
May 2024
以后可以称自己 Dr 了，以前觉得很无所谓，毕竟是做学术的标配，但是真拿到了 title 还是会心中暗爽。漫漫长征从现在开始了，希望以后能做更多更有意思的工作。
到此大概不再更新本系列，因为我每次再思考应该把哪部分日记加到哪个系列里时总是很头痛……没有必要做这种分类。将把『夜行船』『水龙吟』『解连环』『如梦令』全部并入同一个系列『南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