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Jun 2022
我生长于旧世界,也希望埋葬在旧世界。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很难受,在常去的 cocktail bar 里连点四杯,边喝边看村上写的《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吧台小哥也不是很忙,虽然平常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但今天看我神情呆滞就也没怎么说话,窗外落日的风带着热浪砸下来,我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回家又补了杯scottish,想溺死在混沌里。
今天晚风其实很漂亮,天光中酿着嫩嫩的蓝,游荡的暖风慵懒来去,落日承接着温柔的往昔。我被长风与酒精吹得漂浮空中。俯瞰一直以来的生活,自己平常过得真得无所谓好或不好,不过就是在变着花样消磨时间而已,工作也是、娱乐也是。嘛,就算是消磨时间,有时还是挺开心的,毕竟青春就是拿来挥霍的。
我的情绪一天一个样,很早以前只是像水杯里的水一样,晃一下,触到杯壁,弹回来,留下浅浅的水壁,然后归于平静。现在就像一片海,这里震荡一下,整片海浪送出去,底下各种暗礁扰动,拍到崖壁上把夜空都碎成一片片,一下掌握不好估计船就翻了,好难。(虽然我很焦虑,但还是点开了本雅明的《单向街》可了一个多小时,在所有逃避的方法中,读书是让我负罪感最小的……
今天状态不错!六点起床后吃了早饭就在咖啡馆工作了四个小时,一开始一小时很困难,心慌、恐惧,要频繁做深呼吸平复心情,到后来就进了状态,忘了发生什么。昨天看完了本雅明的《单向街》,今天开始看图尔尼埃的《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寓言式的另类鲁滨孙传奇,或许我能找到某种启发。
之所以我喜欢在人多嘈杂的地方学习和工作(咖啡厅或图书馆),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家母热衷于打麻将,每晚打,可能是怕家里太冷清就叫上街坊邻居来家里打几圈。于是我整个童年都是在边听着客厅里的麻将声、边写作业或者看故事书中度过的。人多嘈杂的环境会让感到安全和放松。
白天去坐禅,风很大,禅堂上一排小窗关得严实,风透不进来,但是云层时而被风吹动,挡住日光。有时我在吸气时堂内一霎间明亮起来,把意识照个透亮,有时在呼气时又有云经过,投下大片深沉的阴影,禅堂内一直点着的壁灯在阴影下呼唤着死亡一侧的幽冥。好像死本来就一直在身边,只是比生更黯淡久远一些。
闭上眼睛,想象到在城市里那种成片的商品房中,能听到的无外乎孩子的啼哭、吸尘器的噪声、夫妻的争吵、抽水马桶的响声、厨房的煸炒声等等。每个人都那么独特、他们的爱、艺术、思想无与伦比,但他们加起来却像是一种不断重复的样板,他们行为如此可预测,他们发出的声音如此单调乏味。我也是其中一个。
刚跑去看了最近上映的猫王传记片,看完十点多,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夜晚城市的高架很寒冷,我打开小破车车载音箱放起了猫王的曲子,摇下窗子,沙哑失真的爵士鼓点、琴声和和声一齐奔涌在海浪般的夜气中,不由自主地想要跳舞,想在夜晚欢呼。回家赶紧开了瓶啤酒,好像离过去的美国又近了些,偷偷开心。
Jul 2022
今天醒来的时候觉得好空旷啊,天很阴,脑子里也空空的,可能前几天情绪消耗太大了。起来的时候很想做点什么,刷推也好,看B站、Youtube也好,总之得做点什么,嗡嗡的寂静声让我不安、甚至想哭,就好像在另一个世界死过一次,尚且无法面对眼前的世界。打开窗户,潮湿的寒冷一下让自己清醒了不少。
今天下午正在工作,有云经过,天暗下来,办公桌上只有电脑屏幕亮着,歌单也随到了不知哪首钢琴曲,我敲了敲键盘,又敲了敲,有一瞬间没搞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又在做什么。工作这么辛苦,作品又被人吵来吵去。又来了,影子有点偏斜,提着身子的线被突然剪断。算了,抱怨两句继续干活。
疼、自由,就像冬天呼吸那种刺骨但清澈的空气。
一阵急雨过后,一半天空已被扫尽,另半仍是厚重得如同海洋般的乌云。天色逐渐恢复午后的明亮,黑压压的云层上探出一大团镶着金边的白云,就像缓慢挥出的一拳,它与乌云夹隙处摩擦带出连串寂静的雷电。现在天已经暗了,两团纠缠的云层不再分明,但摩擦而起的闪电仍旧,只是估计没人在意了。
Aug 2022
今天无论是写 LaTeX 还是看小说还是看电影,总是开始没来由地心慌。尝试了好几次平静想法无果。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对抗些什么东西,这日子总过得莫名其妙。
Sep 2022
有一瞬间失去了说话和思考的欲望,刚刚拼凑拼凑尝试恢复这些机能。嘈杂。嘈杂。电视里接受不到信号的雪花。吃力地讲话。我的生活了尽是这些东西。
心情特别糟糕,吃完饭就戴上耳机躺在床上蒙上被子听肖十,听了一个钟头,听完我已经忘了之前在想什么了,甚至忘了我是谁。
回寝室时天色已暗,分了神,就着雨声读了几页书。外面有人在雨中唱歌,反而使一切更寂静了。
今天工作得比较少,主要是下午听了几个小时的爵士,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摇摆转圈,我很快乐,可是现在我想不起来快乐的感觉了,睡前再听同样的曲子唤起的只有电影谢幕时的疲倦,小号仍像波浪一重一重,晃得我有点想吐。
刚骑车回家,四处热烈的夏日气氛与舒爽的晚风吹得我好像漂浮在空中。戴着耳机听着五月天的砖《第二人生》,在十字路口等灯,理了理头发,思考着这无处安放的自由与惆怅。夕阳给我来时的路镀上刺眼的金光,那里恍惚间好像有并未发生的高中时候的记忆。只有风,这时和那时的风,带来一贯的沉默与安慰。
回家后听了一遍拉二和拉三,庄严、唯美,很有画面感,但听完又有点难过。我自己一直以来都躲在拉上窗帘的房间里,通过书籍、音乐、电影了解外部,我的真实早就让位给了我的感觉。我的感觉走得越远,我就越卑微、越脆弱,连阳光的重量都能压倒我。
想通过看书开转移注意力,未果。闭上眼睛,我已经听到了海底里越来越细的雷鸣,就像有人在不见光的屋子里啜泣与尖啸。你别叫了,我说。我流不出泪,我眼眶疼。
周末睡了懒觉,早午饭吃了两个苹果和一杯咖啡,外边风很大,天空近乎实体的蓝贴在窗户上,大团高耸的云似乎连接着哪里的梦境,盯久了会有点晃神。我躺在床上边听着风砸窗户的声音边读书,有时一动不动,不想打破这样的平衡。
Oct 2022
昨天休息了一天,白天教开车,没教多久就觉得非常累。下午回来看了 the Mirror,然后和同学出去公园散步,没走几步就很累了。这种累并不沉重,反而有种放松感。很久没有在亲切的自然中散步,没走一会身体就吸足了在自然中回响的富有重量的寂静,脑内的纷乱思想和顾虑被体内慢慢升腾的倦怠与困乏排出体外,就好像我被自然接纳为了它的一部分,而代价、或者说恩赐,就是暂时忘掉所有的事情,心灵只能同自然界中一切细微之物一样,在某个被人遗忘的地方,遗忘自己。中间我们谈到时间过去得如此之快,我都不太敢相信自己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四年了,和我在北京待的时间一样长。但是在北京的时间我却倍感漫长。虽然我感觉自己现在哪里也没去过,但是每到一个地方我都记起来附近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这边的路我都走过好几十遍。就连在同一条路上感慨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也不是第一次了。这重蹈覆辙的感觉,就像 the Mirror 里时间如水流一样不断落下而无法把握的场景一样。我心情很复杂,但是又不知道这种复杂有什么意义。我可能永远无法理解时间的意义。晚上回来后看了 Solaris,看完后意犹未尽地看了些影评,看到凌晨,一天就过去了。今天起得晚,整理整理 notion 上的计划,写下影评和随笔,就又到了做晚饭的时候。时间就是这样在我手心流走的,我能看见这个过程,但我无法阻止它,这十分讨厌,时间如铁锈一样令我头疼。
工作了一个白天,没什么成果,刚刚吃完晚饭,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特别累(周末也没怎么工作呀),于是倒了点波本酒吃。这酒买来了一个月,偶尔喝点,现在就剩一瓶底了,该补了。虽然波本酒相对来说比较便宜(毕竟美国本土的酒),但有点太甜了,我大概还是不很喜欢玉米,下次还是买苏格兰威士忌好。现在也没什么力气看书、看电影、看任何新的东西,看过的东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就关掉灯拉上窗帘,打开 Spotify 上的雨声背景,听着雨声我的身体像过电一样颤抖了几下,于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听了十几分钟,身体时不时地抖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好在很放松。虽然我前两天想时间很紧张,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这样浪费了,往后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而且我现在什么结果都没做出来,就很焦虑。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家具在阴影里显现出深沉而寂静的轮廓,我突然觉得时间好像又是永恒的,没有变化的。就算有,紧张一段时间,又会回到这样无所谓的、什么都不想去思考的状态。我什么都不明白,我只是可怜的爬虫。
很久没有在亲切的自然中散步,没走一会身体就吸足了在自然中回响的富有重量的寂静,脑内的纷乱思想和顾虑被体内慢慢升腾的倦怠与困乏排出体外,就好像我被自然接纳为了它的一部分,而代价、或者说恩赐,就是暂时忘掉所有的事情,心灵只能同自然界中一切细微之物一样,在某个被人遗忘的地方,遗忘自己。
今天夕照和月白同现,美得惆怅,不知怎么想起“见隐隐、云边新月白”这句,这首词我早忘了为什么背过,但它让我想起一些人,和秋影一样冷,纵使颜色看着这么炫目,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轻拍窗沿念道“飞散后、风流人阻。蓝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
今天的晚霞看着很美味,葡萄味的紫色云霞与草莓味的粉色云霞团在一起,像是正被揉捏的软乎乎的棉花糖,而云层暗暗的底边像是以蓝莓做底的。一时天光大盛,在粉紫色的云糖上撒上一层蛋皮,边沿处的一小团云好像要从杯口满溢出来,我能想象到那滴落的甜味会招惹远山中的不少蚂蚁。
啊,在醉意中想到了不少高中时候的事,那时繁盛的桂花香、暗自喜欢的人衣服上的皂香、校园里寂静的假山和流水、华灯初上的青春气氛,这一切就刻在脑海里一样,这是多么残忍啊,因为我正在轻眼见证自身以及世界的持续腐朽。
以前很吃古言,那种对人对事的偏执般的洁净浪漫,“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只可能在想象中。古风它生根于现在,致敬的却是不曾存在的故乡。现实的土地越是沉重,那些想象就越是轻盈,“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的态度就越是有悲剧色彩。我的青春就沉溺这在缥缈的想象中。
我感受到疼痛,水泥建筑的疼痛、破碎露水的疼痛、洁净盘子的疼痛、月升的疼痛、潮汐将我撕裂。
Nov 2022
刚刚起大风,有一只银杏叶子飞到我窗边起舞,原地旋转、下落,又被风托起,借势回旋,从左到右再复左,最后点头俯身退场,我还没来得及给掌声呢。
Dec 2022
晚上洗碗时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任凭流水淌过双手,好像洗去了浑身气力,我只能看着流水一般的青春遁入黄昏、又没入黑夜。洗罢,看着空荡荡的家,似有些许温馨、又些许冷清。想起上次暑假回国妈妈带着她的男朋友回来吃饭,三个人坐在饭桌上一声不响地吃饭。父亲去世十几年了,我还没有享受过这样小家庭的氛围,很新奇,又觉得有点迟。我在洗碗池等窗外昏黄灯光里温馨家庭传来的声音、孩童们满街奔跑的声音,但却什么都没有,只是自黄昏时的蝉鸣仍在耳畔,面前是一碗一筷,白瓷反射着白炽光的冷淡情绪。有什么东西在漫长的年岁里已经失去,像彗星曳过的长长的虚幻之尾,裹着困倦、不安,还有些悲哀的意味,留下微不可见的痕迹。于是我索性就把灯关上,躺在沙发上,听着空调的声音,等待着末日的来临。每个夜晚都是末日。或许家里再有个人会好点。
也没什么特别喜欢,也没什么特别讨厌,我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是一个人抱膝坐在阴暗的室内,靠着墙,高窗外是盛大的春景,我大概也只会发自内心地感慨一声,“真好啊。”
每次快到期末学生就挤满办公室,虽然他们平时顽皮不太听讲,虽然我平常改卷气到往生、虽然他们来 office hours 主要也就是尝试套题(并失败)、疏发一下考前焦虑、吐槽一下教授等等。但等他们叽叽喳喳地聊完结伴离开后,办公室里又涌进了嗡嗡的寂静。我盯着白炽灯有一会儿,终究感觉有点寂寞。
Jan 2023
我恐惧,我要喝点白酒。
我能捕捉到很多空气中微妙的情绪,就像昆虫能捕捉信息素一样,各种各样的气氛在我脑海里持续放大、沸腾,就像海浪昼夜不停,让我睡不好觉,而一旦场景时效过去,空虚就像蛀牙一样显眼而疼痛。一方面我主动或被动地让自己沉浸在这些情绪与事件的漩涡中,但另一方面我又深知这些情绪对我没有任何益处,也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折磨我的神经。我时常带着沉沉的期待入睡,又在一片茫然的冰凉中醒来。我在高处俯瞰自己在人间世中堕落,我痛恨这一切,我是吸食气氛的瘾君子。
这几天每天都在这样一种感觉中,像是午睡睡醒时、看着昏暗的光照进来、尘埃漂浮在小屋里、而自己似乎被全世遗忘与抛弃。自己做的一切也不知道有什么做的必要。连接我和这个世界的纽带很薄弱。
我现在也没有很痛苦,就只是矛盾。矛盾比痛苦更加内敛一点。情绪上感受到了问题,但不知道问题在哪,也不知道这个问题预示的是好是坏。感受到痛了会收手,但是感受到迷茫时就只会闭上眼睛站在原地。我想到最合适的死法就是被从体内钻出的各种各样的矛刺穿,扭曲的、内生的矛长满并搅乱我的身体。
音箱里播放着自然雨声,我想象自己被重重雨幕包裹着,像一朵倾斜的睡莲,一半在昨天、一半在水里,轻柔、悄无声息。我的哭泣悄无声息,像是风拂过水面激起的涟漪。我是自然的孩子。我从雨水中来,也回到雨水中去。
在梦里会有江南的雨。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不辨昨日今日的连绵细雨从田埂笼罩到砖瓦房,我在窄窄的桌子前学习,在无尽的竞赛题、少女漫和科幻小说中想象着未定的未来,青春的隐痛或许只是通向光明未来的代价,我怀着些许希望、苦涩与悸动如此想着。但现在看来,原来那已经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了,命运的阴影自始至终笼罩着我,只是我未曾察觉。唯有雨从衣角漫出来、从空中落下来、从心中涨到江河湖海,唯有雨一直照顾着我的谵妄、冲动与顾影自怜。
进入生活后会有与人群同在的舒适的保护圈,你不会再关注那些不切实际的愿望,而只关心切实的幸福与诗性,放下那点虚荣心后世界才会显现出其真正的面貌,他者,和你一样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谦卑而自足。而你从来都没有进入生活,你就像一团雾,没有形体,妄图笼罩一切,但是却只会在风中消散。
与此同时我似乎掌握到了一种欺骗自己的最强大的方法——叙事。叙事不仅能转移注意、更能颠倒黑白,它既然可以彻底解构我的意义、加深我的困境,那也能解构我的恐惧、愤怒与焦虑。我意识到自己剩下的时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少,我的未来并非完全黯淡无光,转换这一切只需要转换叙事角度、叙事主体。
昨晚梦中回家,去到了离家不远的常去的一片青草地,远处黄眉三两声,微风吹起一些碧绿湖水。我躺在草地上看云,远处有人在放风筝,可能是我认识的人。草已经长得挺高,春也有些冷绿。醒来后一整天心里都空空的,想回家,又不敢回家。无端想起白石的词「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不知已经几个年头了。
“据黄庭坚《陈留市隐》记载的故事,一位快乐的工匠身无长物,唯有一七岁小女,他每天做工挣到钱就和女儿大吃大喝一顿,然后把女儿扛在肩上,吹着笛子高高兴兴回家。”
每天醒来的那一刻,都像是拖着沉重而混沌的意识穿行过从小到大的无数或现实或梦里的场景在今天醒来,身后还弥留着已死掉的诱人的过去。讨厌醒来,“今天”是多么突兀。
刚刚花了两个钟头听完了京紫的音乐集 Violet Evergarden: Automemories。以前看番的时候有太多地方吸引了注意,以至于没发现它原来这么好听。这次只闭着眼睛听音乐,像是在听一首叙事长诗,许多曲都能让我感受到薇妹当时的情绪和想法,听完整砖就像以薇妹的视角又经历了一遍故事。好难过,又陷进去了。
我的电脑又绿屏了。上个月也突然绿屏了一次。这个电脑用了快五年。它大概快坏了。我该买台新电脑。我也快坏了,矛盾丛生,缝缝补补不知道还能用几年,经常宕机。我没法以旧换新。做一台电脑还是更幸运点,至少扔的时候没有道德上的负罪感。
Feb 2023
每次和家里人通完话都感觉人生被往前推了一小步,有时挺讨厌的。可能因为今天吃了药,中午休息时眼前往事纷飞,直到晚上改卷时我仍在想:每天我把时间安排得满当是为了什么。做完这件做那件,然后抽空回个邮件、写段证明、收拾家务,每天、每天、从来不变。直到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就像积木散了一地。
我总是在某种微妙的地方失败。我的一生是酸涩的一生,像梅子酒一样。
昨晚喝得有点多,今早醒来还残留点酒劲。工作了一会,发现外面在施工,应该已经施工好久了。我住得很高,闭上眼睛,能听到城市的血液——车流、工厂——在寒冷的天色下、在我的脚下微微沸腾,而我自身的血液也在呼应,在微微发烫、在体内冲刷流淌,困在水泥钢筋下的城市与我们似乎都在隐忍生活、暗自发力。
刚刚在公园里散步时我想到,明明世界这么空旷、时间这么广博,人和人却要彼此倾轧和依赖,活到很小很小的样板里,好不值当。抬头望云时我感觉此刻是无限的,而我的自由更是远在时间之外。
久违地冥想,发现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在结尾处引导语提到在暴风雨般的情绪中要想象自己躲在内心的一间小屋里、坐在火炉旁喝着热卡卡。这让我想起来自己好像在内心的小岛上还有一座很小很小的房间,在落寞的青春期自己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只容得下一张小床和小桌子,还有小小的卫生间和厨房。很紧凑,但是很安全。我在小屋外面种了一些绣球花。我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打理它了,就剥开自己潜了进去,直接撞见了奔涌的夜气,不知什么时候岛屿已经沉没、只剩一片狂暴的海洋,而且似乎整个时间、空间都和情绪一起卷入这深海乱流,似乎只要一伸手触到这黑夜我便会碎掉,就和那月亮与星光一样破碎成船底的斑,被拉扯成线一样细的流光,挣扎着,而后沉入海底。我可能是不知道哪时出门后忘记把内心和外界的通路关上,而我过于脆弱和敏感,外界的一点点风都会掀起昼夜不息的海啸。虽然岛屿不见了,但是我好像看到海里有一点很熟悉的微光,盯着它看了一会感觉到一点安定。我决定就算再恐惧也得积蓄力量去看看。
看了许多场舞台剧和话剧后感慨美国都市的市井生活其灵魂真就是爵士乐。虽然我也很喜欢听爵士,工作的时候听、喝酒的时候听、看书的时候也听,听开心了也会随意地扭动几下,但是真正看话剧时才感到,那些演员本身就是行走的爵士乐,他们身上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无奈感,但他们用略带浮夸的表演展现了面对穷苦生活的洒脱,虽然悲伤就像城市的灯火永远不会落地,但总有夜气将之轻轻吹起,就像爵士乐轻吹起旋转的裙摆一样。一切都停留在表面,也只会停留在表面。不用想太多,只是唱,只是舞。我们是被神遗忘的孩子,我们要在世间寻找自己的位置。
有时看着看着会觉得有些自卑。我领略了它的好,但它与我无关。它越是展示自己全部的美丽,我就越感到自己是异乡人。欣赏这些文艺,是调动一切感官去体验、去思考,我们从中得到持续的刺激。但是如果是在自己的故乡,文艺会反过来安抚我们的感官,让它在长途奔波中休憩。所以我在这永远只能是观众,哪怕我身处其间。我比他们许多观众都更了解他们自己的文化,但每次看到他们默契地笑时我都感觉到刺痛。我能理解这所有,可我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理解这些。但就算回国了又怎么样呢,一样只能在古书里寻求庇护。江南、江南,多少人念及江南不过是文化意义上的思乡。江南已经不存在了。我在哪里都是异乡人。真想一头扎进书里变成墨水字,摔在地上,然后消失在漫天雨水里。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打算犒劳一下自己,于是开那瓶斥巨资买的清酒,仔细把酒瓶从冰箱里拿出来,就这过程中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叫。但还是慢慢地端详包装、阅读设计、拆开包装、把额头贴在瓶身上给大脑降降温。睁开眼睛时灯光有点晃。唉。何以至此。自己竟然会对酒精如此愉悦,我的人生真是充满着微妙的失败。我写这么多东西,或许也不是写给那些生活幸福的人看的吧。或许是写给和我一样处于微妙境遇的边缘人。谁知道呢。
被雨声砸得七零八落,我是真得想家了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寒冷泛上心头。原来雨是这么冷。
这两天收到了两位网友的来信,很开心。最近工作很疲倦,也没什么进展,而且愈过愈觉得普通人的生活中其实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无论是按部就班地生活、亦步亦趋地前进还是翻天覆地地改变,只要有人愿意听你说话、愿意和你说话就足够美好了。回信会晚些,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从工作中分离出来。每次工作焦头烂额的时候、前路无望的时候我都会念起苏轼的那句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就觉得一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留心去看的话,夕阳、雨水、细雪、海浪等等,其实每天都有些区别,而我自身的一切也并不比这些重要。我这里今日的夕阳比昨日愈发得紫了,黑森林般、融融地像是要将地平线融化。不知道大家那里的天色如何呢。也祝大家生活平安喜乐,工作再忙、再窘迫也不要忘了留心自然给我们的馈赠呀。
下午很累,强迫自己去图书馆,没带手机,虽然集中不了注意力,但是也没玩手机,于是就发呆。在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大家在无聊时估计也都这样发呆。发呆是主动清空思考,同时会有些平时不在意的感觉和胡思乱想闪进来。但假如通过上网接受信息来打断这个过程,那可能有些感觉自己永远都体会不到了。
无端想起出国念研究生的前一周,有两位小学玩得很好的同学来找我玩,我小学毕业后就到外地读书了,而他们在本地念到高中毕业,所以就没什么机会见面,大概就每年过年或者寒暑假会见一面。他们说趁我出国前最后带我逛逛这个我们出身的小镇,毕竟这一去或许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了。于是他们骑着电瓶车载着我跑了许多地方,吃了各种各样的小吃、去了曾经常去的公园、书店、回了趟小学母校、还有许多曾经一起玩耍的地方。离家久了,许多地方都有些陌生,但是灯火映照下我还是看见了很多过去的时光。无所谓好或不好,只是存在在那里,毕竟我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小的时候用双脚丈量这片土地觉得真得好大,但现在在电驴上没一会就绕完了我曾经生活的整块区域。随着速度一起提升的还有时间的流速。过往如走马灯一样闪过,瞬间就到达了现在的我。它们尽管再真切,我也无法再触摸到了。后来他们带我去看了他的初中和高中——在小镇的另一头,我以前有路过过但从来没有走进去看过——和我讲着在这里发生的许多事情、他们的课外活动、互相揭穿对方的尴尬情史。我闭上眼睛想象着他们在这里度过的生活,无端地觉得很遥远,我有些失落,因为我并不熟悉我的家乡。但哪怕是这段往事也是好几年前了,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我刚刚在午休时莫名地想到这件事,手贴在冰凉的窗户上,觉得一切都已逝去。
Mar 2023
有种像是身上某块积木被突然抽走了,从头到脚像山崩。各种各样的错误堆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缘由。
每次感觉生活难以忍受时就会听一些充满回忆的曲子,回想苦涩而自由的过往、以及那时胡乱的白日梦,读几遍挚友的信件,便觉得凑活凑活能再过几天。记忆或许是我唯一的避难所,那里的时间足够空旷。
大块劳生,息我以死。
送朋友去机场,回来路上看到枯冰渐融、已有暖意,回味过来江淹的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是如此滋味。春天如期而至,只是有的朋友可能真得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了。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在一条笔直的僻静无人的人行道上闭上眼睛走了一段路。从一开始的好玩、到感受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抚摸眼睛时的温暖,到担心被拌到、撞到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人的焦虑,到失去控制感的恐慌,到豁出去后的释然,到放下一切后的疲倦与轻松,到被放大的嗅觉与听觉带来的眩晕,我睁开眼睛,只走了一小段路而已。
想到一个场景,两位刚离家出走不走的小孩打算在桥底过夜,聊完了天,在月色下都有些醉意,男孩想到自己以前在书里看到的场景,便邀请女孩跳舞。他用包里随身带的小蓝牙音箱放起了老柴胡桃夹子里的一幕华尔兹组曲,两人都不会跳、只是在电视上看过,步伐满是稚气,但仍旧随着音乐在石子路上率性地跳着、转着,月光照亮了两人的脸,音乐行进,满地的月光是旧时的河流。旁边有拾荒的流浪汉走过,有野狗走过,很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又走开了。头顶有车开过,地上的河流也在昼夜不停地流淌着。城市忙忙碌碌,没有人打扰他们。
又一次没有打扰地工作到夜深人静,这时感觉夜很长。似乎还有足够的时间做很多的事。似乎以前赶着上班似得要在睡前做的一些娱乐项目也没必要做。这段时间在工作时我都断网以及不带手机,只有饭后和睡前会看一下,因为我想要杜绝那些会消耗精力却不增长快乐的事。每天都想要花时间想一想,哪些事是我真正想做的,哪些是被社会、算法、习惯等等训练出来的让我以为我想做的。本来以为自己所求已经很少,现在发现可以再减,我所求的只是一时一刻的幸福,我也只能感受到一时一刻的幸福,期待未来的幸福只能让此间的幸福流走。只要觉知的状态更多一些,我就更自由些,更能感到意识的馈赠。
正如我现在盯着桌面上的一些小物件,我全身心地感受到了它们、它们在我心中占据了空间,就如它们在现实中占据了空间,我的内心与现在的空间是连通的,我也是它们眼中的某个物件,我们平等地属于这个世界,我轻轻挥动双手,就像万千星系挥动旋臂。我告诉自己不要像亡命之徒一样跑动了,我看到了面前被压紧的时间、也看到了被推挤着走的无意识的自己,那个自我抬头看到了现在的我,我在时间之外。
昨晚梦回乡间田野,儿时玩伴在溪边的长椅上睡着了,我一个人散步,黄昏浸润着紫罗兰色的光,山野模糊,一切像是莫奈的画,幽暗直达心底。我沿着山路往上,视野愈加开阔、景色愈加明亮清澈,直到无穷远处刺出雏鸟般的光,我四下回望,植被慢慢变得真实、在黄昏积蓄生机、我也一并从梦中醒来。
醒来时看到窗户上挂着的水珠,能想到夜里它是如何扫过湖面、是如何拍打在大街小巷、是如何把夜的浑浊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