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師』,全十卷;『水域』,全两卷;作者「漆原友紀」。一开始我以为画『异景纪行 | 横槟购物纪行』的是女性漫画家,而画『虫师』的是男性漫画家,结果完全猜反了,囧。
『虫师』在 bangumi 上的介绍:
“虫”,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亦不是细菌,而是一种最接近生命之源的物体,有各种不同的型态和生存方式。当人和虫接触的时候就会产生奇妙的现象,有时会引起各种问题,虫师就是为解决这些问题而存在的职业。
本作是以“虫”为主题,但它们并不是我们一般认为的昆虫。所谓的“虫”就相当于我们世界的幽灵和妖怪一样的存在。拥有特殊能力的虫师“银子”的工作便是解决看不见“虫”的普通人与“虫”发生的怪异现象。
关于时代,作者自己没有特别设定。不过,给人的印象就像“锁国时期的日本”或“江户时代与明治时代之间的虚构时代”。登场人物除了主角以外,其他人物全都穿着日式服装。
提到『虫师』,这部漫画虽然有着治愈系的标签,但是它传达给我的其实是很古老和原始的恐惧和悸动,在「虫」形成的生命洪流里,人只是自然进化中的一小部分,而我们却不幸地拥有喜怒哀乐、在无常的世界里追寻恒定的幸福,无助而可怜。『虫师』的故事在引导我卸下防备,走向更加原始的无常,在那里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感受,所以我感到害怕,但正是这些我无法控制的事与物、这些或伤害、或保护、又或完全视我为无物的世界,有时却美得令人哀叹。那是一种会刺痛我的呼唤。
我觉得漆原友紀老师很厉害的一点是,她写妖怪(「虫」也算妖怪的某种姿态)时强化了怪谈里的非人性、同时也淡化了其中「怪」的成分。她笔下的虫,无善、无恶、不拟人(妖怪多多少少继承了人的行为和想象、虫却完全是自然的象征、先于人而存在的古老意志)、既是死的又是活的(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命形态)、没有目的、没有原因、无法被人所理解(而且只有虫师能看到它们)、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与人共处一个世界却只与人形成最原始的生物式的关系(寄生、共生、摧毁、etc,以及我为什么突然想到克苏鲁?),所以我们自然会对它们敬畏和恐惧。但作者并不特意突出它的怪,所以在阅读时我们的恐惧感会减淡不少,更多的只是感到无常,面对虫的感觉和面对象征化的自然是很像的,特别是在古代时人们对世界的认知非常有限,分不清怪异与自然。虽然作品中人遇到虫有诸多无可奈何,但这种无可奈何也滋润出不少人生况味,这些被压抑的生活况味谨小慎微地浮现在纸上,我们得以仔细体会这微妙的平衡,平衡之中便产生了摇曳的美,即使生命不堪一击,但美与痛共生,就像雪花落在眼睑之上。
看漫画的时候听着这个:【治愈系純音樂】蟲師全主題曲合集,经常起鸡皮疙瘩。音乐和漫画的主题真得契合,思绪时常被拉进空空如也的地方,哀愁和美丽都不知道缘何而起,如起雾般浸润心田。偶然想起博尔赫斯的那句「I offer you the memory of a yellow rose seen at sunset, years before you were born」。我在很早的时候看过漫画的动画版,当时印象很深刻,特别是「睑之光」这集。不过现在再回看时,感觉动画或许做得太明媚了、特别是对人物性格和动作的刻画上。漫画给我的感觉更加暧昧,因为古代并不像现在这样光亮,夜晚永远笼罩在朦胧之中,而『虫师』给我的感觉就像这晨昏交界处,不清不楚反而给予我更多的想象空间(没有说老师画的不好的意思)。如果要选一篇我最喜欢的,我会选第一卷第二话「睑之光」,这个隐喻特别令我着迷。
作者也超级可爱的喔!每一卷漫画最后都会附上一些她的感想。我猜的确实不错,老师笔下的许多故事是有原型的,它们脱胎于许多民间怪谈,老师很喜欢收集这些怪谈(我也是欸)。不过漫画有一点让我觉得别扭的是,故事装置有点刻板了,基本都遵循着「银古(主角)来了,村民讲故事,银古说这是虫,有得治/没得治等死吧,解决问题/避开问题,故事结束,下一个故事」的逻辑,银古做为讲述者串起了这许多单元剧,这种编排方式稍微有点单调,串联的方式可能可以更好些。
另外说起这部动画经常会有人同时提起『夏目友人帳』,同称为「治愈系动画」,但『夏目友人帐』和这部的精神内核完全不一样,它太明媚了。『虫师』中流露出很强的自然主义色彩,人的参与只是为了展现虫的存在、非常被动(但和完全描写自然的作品不同,这部作品描写了在这种境遇下人内心的幽微反应),但『夏目友人帐』里大男孩夏目始终处于最核心的位置,它始终关怀的是现世的人的情感(不过有十年没看了都忘了它讲了什么,只大概有这么个印象)。如果用颜色来形容的话,『虫师』是墨绿色,而『夏目』是暖黄色。
ps. 对比之下中式怪谈则因各种原因有很多道德说教在里面,点名《聊斋》。对两种文化的怪谈感兴趣的可以听听这期「鼓腹而游 Ep 011|志怪与文学」。
这篇『水域』依旧是非常「虫师」的感觉,而且让我莫名联想到中国常讲的文学概念里的「寻根文学」,它讲的是一家三代的记忆,讲女主是如何回溯并且处理这些记忆中的症结、如何理解祖辈、处理与随着社会变迁而消逝的世界的关系。虽然女主现在生活在城镇中,但故事中的现代文明气息非常淡,而且和过往相比显得极为异质和干燥。岁月以某种方式拖住了他们,仿佛过往才是生命的全部,而现在只是过往的微弱影子。漫画中的过往是时间已经停止的村庄、雨没有停过,和极度干燥的现在是完全两个极端。虽然我很喜欢雨,但这种雨只让我感到惆怅、乃至身体都有些焦虑和胀痛。这本漫画其实让我心里不太舒服,因为我最想摆脱的正是与旧时代的关系、我最珍视的就是现在的自由,但漫画讲的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故事。
到结尾时我想到了自家的一些事,就像女主梦到她还未出生时候的事一样。母上某次很隐晦地跟我提到过她其实有个弟弟,小时候发烧得厉害,她抱着他在村里找医生、在桥头等外婆回来,但他后来还是过世了,舅舅和姨娘从来没有和我提到这件事,母上也没有多讲。这事就仿佛徘徊在那个雨夜的幽灵,和漫画里写的某个事情特别像,所以我一下子就理解了那种鬼魂般的气息为什么如此令我讨厌。「离开我吧」,或许我会这么想,但最终我还是会以某种方式不得不参与其中,生活就是如此,无法视而不见。或许以后有机会可以多和母上聊聊她小时候的事,聊聊那个村庄发生的事,即使它现在已经完全同以往不一样了,但一定会有一些痕迹永远留着。那是我的母辈和祖辈度过半生的地方,或许我的一切都与那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