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芽之旅 | Suzume』终于在美国上映啦,搓手手,新海诚铁粉又来观影了。含剧透。
『铃芽之旅』和之前连续的两部『你的名字 | 君の名は』、『天气之子 | 天気の子』一样都是 Girls meet boys + 后灾害时代的主题,各有侧重。把舞台和事件扩大到这种规模往往会因为故事逻辑处理不好而导致剧情十分微妙,个人感觉『你的名字』做得最好,因此观众接受度也最高,『天气之子』虽然很多人一直在诟病,但它却是这三部中我最喜欢的一部,它的无论是主题还是浪漫和舞台装置简直太契合了。『铃芽之旅』相比之下就有点保守,也可能是它的主题有所偏移,但造成的结果就是观感其实有些不和谐,它有很多想说的,但似乎都浮光掠影。
它看起来像公路片,甚至有几段可以拿来当作日本旅游宣传。但若说是公路片,故事的设定注定让她的旅途很赶,她必须马不停蹄地从这段跑到那段,中间的几段休憩似乎只是为了演绎所谓松弛有度的剧情结构而设计出来的,而且这两段的段落感很强、替换成别的也不影响整部影片、更别说它们完全没有影响到铃芽的人物弧线;我后来看了赫萝老师的铃芽之旅有遗憾吗?多少人觉得新海诚变了?深度解读新海诚的创作使命,才知道这两段是对应的亲情线,说起来是挺有道理的,但我在观影时其实体会不到,也体会不到铃芽的感情,我甚至觉得她在这里表现的有点冷漠。但同时我又只在短短的这几段中感受到公路片的魅力、感受到这位青春期女孩应有的天真和快乐、感受到新海诚在他其它影片中表现出的一贯的年轻气盛的冒险感,我甚至觉得把它这仅有的一抹亮色当作故事的中心也不为过,但它又实实在在的只是过渡段而已,这种错位感让我挺纠结的。
说到新海诚,那想到的肯定是青春爱情片。但若说这部是爱情片,那男主的魅力还不如那只猫,虽然他长得是蛮帅的,但内心就是个小男孩。一开始我看到铃芽一路自顾自地往前跑从来不跟身边的人解释时,我还纳闷男主真得有这么香吗(虽然确实很帅、嗯)、她青春期叛逆这么严重吗,但后来看到她救出男友后直接把人家晾那里还在一路往前跑跑向小时候的自己,当时觉得男主是不是有点工具人。虽然爱情看似是故事发展的发动机,但到后来它已经可有可无了。铃芽是因为喜欢男主(抱歉我都想不起来男主叫什么)才去救他的吗,我觉得只是导演想让她跑起来而已,而爱情是青春的免死金牌、可以豁免任性的冒险,于是导演本着好用的原则使劲用它(笑)。
但这就引出另一点我觉得十分违和的地方,因为青春与冒险是个人至上的,但相比于前两部,导演在这部作品中显然降低了这一主题的权重,转而表达一些社会思考,所以他要超越青春与冒险题材,于是整部片我们看到的就是铃芽一直在奔跑。这一往无前的姿态看着挺疼的,她不累也不痛,但我看着都替她感到累和痛,虽然她明显是身体比大脑先行动起来的那类人,但她做事情时甚至连犹豫一下都没有,体力和意志力都很可怕,反而看着像工具人,或者说是作为社会群体心理与意志的人,不是她自己要行动,而是导演要她行动,导演需要她完成自我救赎的使命;我看电影时有时会把自己代入主角的位置,但到电影后段其实有点沮丧,因为她太强势了,永远不知疲倦、目标明确,我有些跟不上她。特别是到影片最后一段的公路旅行,铃芽因为太累而睡了一路,又叛逆地什么都不讲,她的目的就只是旅行的终点,所以哪怕是公路旅行但我是一点放松不下来,看着反而挺累的。而且导演又时不时地旁敲侧击,想把片子伪装成青春公路片,想把整个旅程在铃芽周围的人看来像是她个人的任性青春之旅。但是铃芽自己和身边的人在一起时连笑都不笑一下、好严肃和冷漠的。我到后面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理解其中冲突的部分。
但话又说回来,新海诚想表达的对灾害的思考到底是什么呢?处处都有些体现但到最后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体现。或许他想讲的是经历地质灾害后,人们应该如何重建内心,但是它隐晦到我直到故事最后才理解铃芽的全部心结,而且哪怕是理解了,我仍旧不太清楚导演想要借此表达什么,是想表达铃芽(以及导演)的自我和解(欸说到这我突然想到铃芽的对身边人的冷漠是不是也有创伤应激的原因?),还是通过她来表达更多人的自我和解?因为我直觉上觉得导演想把故事放在更大的视角上,而铃芽并不是也不能是故事的中心,但电影表现出来的又好像只是她的故事,我都不知道该把心思放在哪,忽上忽下的,是不是导演在制片的时候自己也没大想清楚怎么把握历史叙事和个人叙事的平衡?而且因为地质灾害是无法预测、也无法对抗的(虽然是商业片,但还好他没有像好莱坞某些片一样把地震具象化以后说这是坏人做的,然后旅行的目的是为了打败坏人,他真这么写我就再也不看他的电影了),所以它很难和铃芽的关门之旅关联起来,无论铃芽关了多少门,最后能让她从灾害的记忆中恢复、重建她内心的也就只有等她找到自己过去误入的那扇门、只有她自己能帮助她自己(男友靠边),于是前面大部分的故事就显得有些离题,无论是关门的段落还是爱情的段落。
有好多次我都感觉这大概是故事的情绪中心了吧,但马上又发现不是,会有其它的剧情冲散了刚刚的体验与想法。哪里都点到为止,虽然主题可能比较沉重,但前面的做法是不是太类型片了,而且是几种类型片的杂糅?说到商业片我有点理解导演想做的了,他想把这样沉重的主题塞到一部娱乐片里,但影片情绪和主题的转换我又觉得牵强,显得前半部分有点像命题作文,但要命的是我觉得前半部分还更好看些……另外在看电影的时候我又不会把它当单纯的商业片来看,因为曾经的『秒速五厘米 | 秒速5センチメートル』和『言叶之庭 | 言の葉の庭』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我觉得新海诚是懂怎么拍青春的,于是我会更集中精力地仔细体会那些藏在浮光掠影的情节背后的悸动——我相信导演在拍片时总会有在心中挥之不去的想要表达出来的镜头和情绪吧(特别是他这种情绪流的导演)——但是就像之前说的,观影体验被赶集般的剧情不断打散,直到最后那一刻千万户人家的「いってきます(我出门了)」才有些影象真正留在了我的心里。两个小时的电影,看完后我又想想写写了三个小时,写下了这些东西。累了,歌很好听。下次还看,不要想着照顾观众了,不要做命题作文了,直接一点,像『言叶之庭』一样。
另外说到主题装置,他这三部电影都有,这部的装置是「门」。「门」这一意向我觉得很有趣。前段时间听了一段播客「剧谈社|翻译艺术品 Vol.39 谶纬兴衰录II:《千里江山图》和宋徽宗的人神之路」,讲到了道家的洞天福地,不同于其它宗教或者文化里远在天边的「极乐世界」,道家的洞天离我们并不远,穿过一些山洞(门)就能达到,只是需要机缘(『桃花源记』讲的就是这样的故事,就算循着原路返回也找不到曾经的地方)。不知道日本的神道教和鸟居是不是也吸收了这种想法。电影里的「门」设计的非常巧妙。它既是影片故事的题眼(整个故事都是在「找门」与「关门」中进行的),也是主题的题眼:它代表了两个世界的连接(常世与现世、神话与现实)、代表了人内心的连接(现在的铃芽与过去的铃芽、她和她的姨娘)、更代表了家和社会的连接(影片最后那段千万户人出门和回家的最最日常的影象道出了自然灾害对家庭和社会的影响,这是全片我看得最最感动和震撼的地方)。
一些补充:写完后我上网看了些影评,发现他影片的很多设计只有经历过 311 灾害的人才能看出来(可以看豆瓣上这篇「新海诚突破自我的大进阶!解析《铃芽之旅》的社会议题与关键细节」),怪不得,原来不是他没写,而是我没看出来,我的经验与他们那代日本人的不同,所以只能看到荧幕前的故事、看不到影象背后的故事,如果他是写给日本人看的,那我上面那段吐槽就没什么意义,鞠躬道歉。
不过看完一些影评后我仍旧感觉自己的期待、影片给我的观感和导演实际想表达的(或者影评人想表达的)有倒错悬置。我在看电影之前对这部片所要表达的内容没有任何的预先了解,甚至都不知道这是所谓的灾害三部曲中的第三部,所以是以没有准备的姿态直面电影叙事的,于是形成了有些困惑的观影体验,我觉得这不是因为没有看懂,而是因为影片本身有割裂感,所以我才感觉到割裂感。在这点上我还是相信自己的观影直觉,影片所表达的,不应该通过观影后的文字来理解,而应该通过影片本身直接映在观众的心里。『天气之子』做到了,但这部没有。
最后是一些吐槽,说到铃芽的个人性格,说叛逆和自私都不为过啦,青春期嘛,但是站在旁观者角度还是有点心疼那些被莫名其妙卷进来的路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只能跟着瞎跑,以及很心疼猫猫,这在我看来绝对是动画剧情的败笔。但是这样一往无前、对别人爱理不理的性格我还是很羡慕的,有的时候人就是要冷漠一点.jpg。说到公路片,我想,是不是因为她未到开车的年龄所以只能跑步,于是全篇都在跑,但真得有人有这种体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