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Westen nichts Neues | 西线无战事
『Im Westen nichts Neues | 西线无战事』,作者「埃里希·玛利亚·雷马克 Erich Maria Remarque」,译者「姜乙」:这本书是一位历经一战的德国士兵所创作的小说,是非常经典的反战作品。同时,他也是一部关于青春的小说,虽然这里的青春是完全残缺的。当战争成为一种状态以后,一代人的生活就被不可逆转地改变了。刚念高中的这些小伙子被拉去参军,哪怕到了战争结束他们回去后这个世界也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的迷惘和失望远远甚于那些更年长的人。当我们尝试去思考战争背后的意义时,若是我们代入作品中的前线士兵,就会发现战争的意义是个完全的伪命题,思考在那里一文不值,甚至会导致生命危险。他们是被命令上前线的,于是他们被剥夺了思考的能力、剥夺了未来、也剥夺了生命。人是可以被剥夺一切的,这真的很残忍。
「人们自然不会因此怪罪康托列克——假如这也叫罪过,那这世界将何去何从?世上有成千上万个康托列克,他们都坚信,他们正以适合自己的方式做着最好的事。
这正是我们感到失望的地方。
他们本应引领我们这些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走向成人世界,本应成为我们走向职业、职责、文化,走向进步世界和未来的领路人。尽管我们偶尔嘲笑他们、捉弄他们,但骨子里我们信任他们。由他们所代表的“权威”,在我们心目中,和更伟大的判断力、更合乎人性的知识紧密相连。而我们见到的第一个死人,粉碎了我们的信念。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这代人比他们诚实。他们只在空谈和圆滑方面超过了我们。第一阵猛烈的炮火,让我们认识到我们的错误,而他们教给我们的世界观也随之崩塌。
他们还在写作和演讲时,我们已经见识了野战医院和死亡——他们还认为效忠国家是最伟大的事业时,我们已经知道,对死亡的恐惧更为强烈。尽管如此,我们绝不会叛变,成为逃兵,成为懦夫——这些词他们信手拈来——我们跟他们一样,热爱我们的国家。每次进攻时,我们都英勇地往前冲——但我们现在明辨是非。我们学会了观察。我们突然孤单得可怕——我们还将孤单下去。」
「艾伯特脱口而出:“战争把我们的一切都毁了。”他说得对。我们已不再年少。我们不再想征服世界。我们是逃兵。我们既逃避自己,又逃避生活。我们才十八岁,刚开始热爱世界,热爱生活,却不得不对这一切开炮。第一颗榴弹,第一次袭击射向了我们的心脏。我们与行动、追求和进步断绝了关系。我们再不相信这一切:我们只相信战争。」
「奇异的是,潮涌般的回忆总有两种特征。它最强大的特征是永恒而彻底的安宁。尽管它实际上并非全然如此,却总以安宁的面目显现。它沉寂地来,以眼神和手势与我交流,没有语言,缄默无声——而正是它的缄默令人震惊,逼我整理衣袖,握好步枪,以免沉湎于解脱和诱惑中,伸展身体,舒坦地潮解在往事寂静的巨力中。
它的寂静令人费解。因为前线从来不得安宁,而前线的魔力如此广袤地延展着,乃至即使身处遥远的军需房和宿营地也无法摆脱。扫射的蜂鸣和低沉的炮火始终回荡耳畔。我们从未到过远得听不见枪炮声的地方。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更是叫人难以忍受。
而正是这种寂静,让记忆唤醒的不是渴望,而是悲伤——一种巨大的、难以言表的沮丧。我们曾经渴望它,但不会再渴望了。它已成过去,成为另一个世界,一个对我们来说已经消逝的世界。在练兵场上,对往日的回忆曾唤起叛逆而野性的渴望。那时我们还和它相连。尽管已经作别,但我们属于它们,它们属于我们。它们出现在唱响的军歌中,当我们齐步走在朝霞和黑色的树影间,去荒野操练时,它们是深埋在心中、发自心中的强烈怀想。
而在战壕里,我们失去了它。记忆已不在我们身上——我们死了,而它在遥远的天边,成为一种现象,成为神秘的辉映。然而它纠缠我们。我们既怕它,又绝望地爱着它。它很强烈,我们的渴望也很强烈——但它不可企及,我们知道,它就像我们想当将军的心愿一样,无法成真。
即使有人能把过去的生活还给我们,我们也不知拿它如何是好。它扑面而来的温柔神秘之力不会复苏。我们可能活在其中,出没其中。我们可能会回忆它,爱它,想到它就动容。但就像我们在亡友的遗像前沉思——那是他的样子、他的面容,而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成了记忆中虚假的生活。照片上的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我们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和记忆中的情景紧密相连了。吸引我们的不是对它的美和情绪的理解,而是共同情感,是对生活中的事物和变故的兄弟般的感同身受,这种情谊为我们划了界限,让我们对父母的世界不再理解——因为不知何故,我们曾温柔地迷失在那个世界,沉醉其中,哪怕最细微的东西也流入永恒之河。也许这是年少时的特权——但现在,我们看不到边界,也不认同哪里是终点,我们的血液中有期待,它使我们与一天天的经历融为一体。
今天,我们像旅人般漫游在年少时的风景中。我们被事实焚毁,像商人般懂得辨识,像屠夫般清楚利害。我们不再无忧无虑——我们的冷漠令人生畏。我们乐意徜徉其中,但我们能活着吗?
我们像被遗弃的孩子,像老道的年长者。粗暴、悲伤、浅薄——我想,我们迷失了。」
「正是习惯让人迅速遗忘,尽管只是表面。前天我们还在枪林弹雨中,今天就胡闹着去四处讨食,而明天,我们又要去战壕了。但实际上,我们什么也无法忘记。只要还待在战场上,前线那几天一旦过去,那些经历就会像块石头,沉入心底。它太沉重,我们根本无法立即思考。假如那么做,它会立即杀死我们。我们已经意识到:人只要屈服,就能躲避打击,忍受恐惧——但去思考,就立即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