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ays | 核灾日月:一部 Netflix 投资的关于福岛核电站事故的片子。拍得很好,而且也相对来说比较写实,综合了纪录片与 drama,如果你想知道当时现场具体发生了什么,人们是怎么处理事故的,但是又难以看下去事后的调查报告,非常推荐看这部片子(以及结合报告来看)。这部没有 HBO 拍的『Chernobyl | 切尔诺贝利』那样的戏剧性(我觉得 Chernobyl 那部拍得过于戏剧性了),表演相对克制,有点冷硬、甚至前期节奏有些慢。我觉得一方面是因为两次核事故相隔三十多年,在现代关于核安全的知识已经普及、技术也进步了很多,安全守则也相当规范,所以不会发生当时苏联核事故时许多人都对放射性物质两眼一抓瞎的茫然情况,导致许多前线工作人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了过量的辐射;而日本在处理这次事故中一线的操作员表现得相当谨慎,恪守安全守则,没有冒进、也没有宣言,所以观感上有点沉闷。另外,这是一部以一线操作员视角来拍摄的片子,所以后方的那些政治运作、舆情通报等等,只是略微带过而已(只是频繁看到日本首相添乱以及无能狂怒),于是片子没有切尔诺贝利那样的波澜壮阔,但仍旧看得惊心动魄(譬如影片一开始有两个操作员被困在两扇门里看着窗外海啸涌来,这种临场的绝望感让我这样恐水的人直接快进跳过这一节了)。
这是一部复盘当时发生了什么的电影。有对官僚冗长会议的讽刺和批判,也有对一线员工的致敬,但都是点到为止。事情在不断发生,这些政治上的争辩都没有什么意义,更关键的是我们能从中学到什么。这是记录的意义。它也不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向的电影,不会再有一人扭转全局的场面,有的只是以系统对抗系统,以工业对抗自然。里面的操作员和陆自都在高风险环境下作业,而且都是在意识到这点后仍旧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的。到了危机关头总会有许多人要填窟窿,没有什么豪壮的宣言,只是事情要有人去完成,如果不完成那么就会给后方的人造成巨大的灾难,那这自然就得交由一线的人来完成。恪尽职守,或许就是人类在现代工业文明下的英雄主义吧。
最后的结局有些日式的伤感,在福岛核电站方圆二三十公里的居民全部后的几年里,自然中的动物又重新夺回了当时被人类开垦的土地。没有了光污染,夜空也加明亮了。人们花了几年建造的核电站,将要用几十年来拆毁。工业与自然的角力是谁赢了呢。
一些具体的想法:其实在看的时候有些地方我有些困惑,因为我觉得操作员太谨慎了,如果从上帝视角来看的话,事故一开始就强调事态严重然后让自卫队介入(而不是先让几个员工自己想办法解决,到第二、第三天左右政府才来支援)估计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于是问了下读核工的博士同学,以下的几段都总结自和他的讨论:
当时的大地震以及次生的十米级别的海啸导致了整片区域所有通信、电力、交通基本全毁,周围又是山区,支援非常困难,支援的工厂和消防都自身难保,于是只能由一线的操作员自求多福。另外当时的核安全事故的国际报备流程 INES (International Nuclear and Radiological Event Scale) 很保守(而且在这次福岛事故之前没有人发现它有问题),在有明确事故证据前,事故级别都是往小了报。事后日本核能学会(名义上脱离工业和政府的学术组织)的报告里有复盘过这次的报备流程,大概是说 INES 的设计错误,它面向的应该是不受到此次核事故影响的人,而不是面向所有公众,因为它的反应太慢了。现场第二天就奔着 7 级事故去了(其实设备都黑了,没人知道里面怎么样,根本没有证据,大家都猜堆芯已经熔毁了,但是根据规则就是不能报),根据 INES 一个月后才搜集到足够的证据把事故提升到 7 级。
事后复盘,这次事故其实有许多地方可以避免。譬如修防波堤可以从原先的十米修到二十米、留点余量(毕竟这次事故最大的原因就是海啸导致了厂内所有用电设备几乎全毁)。譬如要做好特殊极端条件的预案(这次事故发生的时候大家在查备案,发现没有讲到通讯、电力和交通都完全瘫痪时的流程,当地政府非常果断地带着民众撤了,但一线的人不能撤,只能现场想办法)。譬如要加强特殊操作的演习(譬如一号机组是很古老的装置,换热器是自然循环的换热器,不需要电也能冷却反应堆,只要往里面加水就行,但是当时值班的人没演练过这玩意怎么用,于是在断电情况下最安全的一号机组反而最先发生氢爆炸)等等。总之制度、设计、演习和预案,全都有暴露问题,这里一点、那里一点,最后一场大海啸全给扬了。
这次事故是一场灾难,但是对核工工作者来说也是一次宝贵的学习经验。包括学习日本怎么设计多核素处理装置、怎么取出熔毁堆芯、怎么设计抗辐射环境的机器人等等。从失败和错误中学习,才能建设更安全的核能系统。
(最后的最后,最后那集美国人来指手画脚的那段蛮讽刺的,到头来他们也没派上什么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