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阅读理解,林夕作词陈奕迅演唱的 《任我行》,听说不同时候听歌听出的意思是不同的,于是先记录今天的感受,也算是借题发挥。写完之后我上网看了看别人的理解,似乎更偏向于对流行歌曲的解读一些,不过我也不打算更改自己的理解。《任我行》这首曲子的情感基调是有些自嘲的,带着关怀的温度。
天真得只有你
令神仙鱼归天要怪谁
以为留在原地不够遨游
就让它沙滩里戏水
那次得你冒险半夜上山
争拗中队友不想撑下去
那时其实尝尽真正自由
但又感到没趣
你觉得神仙鱼被限制在小小的鱼缸里失去了自由,便放它到海滩戏水,结果它却就此死去;你与队友登山时说夜晚要爬上山顶却遭到反对,于是一个人登上了山顶,于时却觉得有些无趣。我们以为自己向往偏离有限生活的自由,但却不料自由往往意味着一点点的孤独,走向大海是说离开旧处,登上山顶是说走出人群,而到头来我们却似不喜欢这种孤独和陌生。离开旧处,不知何处是征途;走出人群,便没了他人陪伴、见证与分享。纵使如此,回望过去做的蠢事时,还是觉得有些怀念,毕竟最初的憧憬是那么灿烂。
不要紧 山野都有雾灯
顽童亦学乖不敢太勇敢
世上有多少个缤纷乐园,任你行
但好在我们也渐渐学得聪明些,学会浅尝辄止,学会不过分孤独,学会与别人建立连结。只要不太偏离轨道,终能退回到人群。 「缤纷乐园」在这里指的或许不是世外的热闹,而是世间的热闹。我们这些「顽童」终于无奈地理解到追求自我是件寂寞的事情,而自己,不像当初所想的那样无所不能,而是随着年长渐渐地无法忍受这种寂寞,理解到自己更渴望与他人连结,走进纷纷扰扰的世间:读书、恋爱、婚姻、工作,它们可以是恼人的,但也可以有无尽的美好。但不管如何,它们都在一个人生的被圈定好的大框架之中,我们亦步亦趋,不必迷失在荒原之中。
从何时你也学会不要离群
从何时发觉没有同伴不行
从何时惋惜蝴蝶困于那桃园
飞多远有谁会对他操心
曾迷途才怕追不上满街赶路人
无人理睬如何求生
顽童大了没那么笨
可以聚脚于康庄旅途然后同沐浴温泉
为何在雨伞外独行
我们是从何时起认识到自己在惧怕孤独呢?我们曾以为自己或拥有自己坚定的意志,或拥有一个人,又或拥有一个物件、理念,便似拥有了自给自足的世界,但又是从何时起我们认识到这美丽幻境其实只是终将被打碎的一面镜子,是无穷远方的海市蜃楼?只是无论如何,我们认识地太晚了,漫天的孤独降落尚未能派遣,而亲朋好友给出的问题又逼迫我们马上做出解答,我们对此束手无策。当自己想向身边的人求助之时,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离开太远,无人可问,无事可说。他们都有了切实可行的目标,便朝一个方向匆匆赶路,大步迈向成熟。原来大家不再是曾经可以一起消磨无尽时光与漫长青春的伙伴了,而似乎只有自己仍在原地踏步,仍处于幼稚之中,仍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求生”这个词用得很重,原来,我们始终被人群所裹挟,同时又那么得需要同伴,离开了人群支持的我们,是活不下去的。
人群可以是一个实指,百川汇流,曾经走在不同路上的人们终于放下了探索,发现本就愈发相似的本心,终将汇集在单一的道路上推推攘攘,过着柴米油盐互不侵扰的成熟生活。而人群也是一个虚指,就像最后三句所说的,它是一个想象,只藏在我们共同意识的深处,是一种约束,也是一种藏身之处,那里人们陌生又熟悉、模糊又明澈,不辨你我。个人的幽深情绪是难以沟通也不必沟通的吧,纵使往事如深井,但朋友们仍可以聚在一起说说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说说漫长的路途,享受藏身于人群洪流中寂静的欢喜。康庄旅途和沐浴温泉应当是指人生中平凡而温馨的道路吧,你意识到,自己本可以像他们一样搁置困惑,享受幸福的平凡,又为何要在迷茫中一意孤行,追寻或许本不存在的东西呢。
这么多好去处
漫游到独家村去探谁
既然沿着寻梦之旅出发
就站出点吸引赞许
这里的「独家村」让我想起村上在《海边的卡夫卡》里写到的那个在另一个维度的村庄,它是冰封世界的一角,藏在我们内心的背面。我们总是在里面漫无目的地走着,想寻找什么,却也不知道到底在寻找什么。就像我们都在追求自我,却不知道自我是什么,不知道自我是否存在。我们或许在外围的地方找到了什么精神寄托,又或者什么都没有,纵使找到了,且不管真假,要做就要做好,只是沉溺于自己的世界是徒劳无趣的。人还是很可爱的,也很笨,会去问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这种笨也终究落了俗套。世间这么多好去处,为何都想着寻梦呢?
逛够几个睡房到达教堂
仿似一路飞奔七八十岁
既然沿着情路走到这里
尽量不要后退
睡房应当指婚姻,教堂当指墓地,当然,教堂也可以指最后也是真正的婚礼。我们一边顺遂本心也一边顺遂潮流一路飞奔而来,最后都匆匆忙忙地归到了一样的地方。这是不可避免的,虽说有些抱歉,但也请不要后退。
亲爱的 闯遍所有路灯
还是令大家开心要紧
抱住两厅双套海阔天空 任你行
人生苦短,相比于一意孤行,还是和乐融融更好?我们终将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自己与社会契约般连结的纽带,或许站立在这种社会纽带之上我们能拥有更广阔的生活。最后一句像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翻版。我害怕这只是假象。
从何时你也学会不要离群
从何时发觉没有同伴不行
从何时惋惜蝴蝶困于那桃园
飞多远有谁会对他操心
曾迷途才怕追不上满街赶路人
无人理睬如何求生
顽童大了没那么笨
可以聚脚于康庄旅途然后同沐浴温泉
为何在雨伞外独行
亲爱的 等遍所有绿灯
还是让自己疯一下要紧
马路戏院商店天空海阔 任你行
我们汇入漫漫人群之中,却不知人群的奥妙。与其抹掉自己随着规矩(譬如等交通灯)机械地活着,不如放肆一会儿,好好游戏于身边的一切。其实世界上最不平凡的事情就是我们一点一滴的平凡日常,所有奇迹都会在这一刻汇合(《日常》)。之前那段讲的是婚姻、家庭等契约性纽带,而这段讲的是更宽泛的,社会之中人们无形的纽带。马路、戏院、商店等等,本是再平凡不过之场所,我们时刻出入其中,却忘记了它们本身光是存在着,就能温暖人心。这与爱情同理。于我来说,在受伤时最令我心安的东西,不是旁人的鼓励,而是那无人街角的自动贩卖机,是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
从何时开始忌讳空山无人
从何时开始怕遥望星辰
原来神仙鱼横渡大海要断魂
听不到世人爱听的福音
唉,或许神仙鱼本属于天际,本能横渡大海,却只是因为往所来之处瞥了一会,便往生留念。未曾听到福音是好事,但自听到福音之后,怎又能忍受继续在漫长的生命之流中独自前行。那些辽阔生命里的美景:远山淡影、满天星辰,又怎能独自忍受。
曾迷途才怕追不上满街赶路人
无人理睬如何求生
顽童大了没那么笨
可以聚脚于康庄旅途然后同沐浴温泉
为何在赤地上独行
顽童大了别再追问
可以任我走怎么到头来又随着大队走
人群是那么像羊群
自由都带着一点点孤独。没有横渡大海的勇气,便终究随着队伍前行,我们曾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但所有追求自以为的不同就是相同,梦里我们走了很远,但醒来却发现我们仍走在同一条路上,做着相似的梦。
我仍想借题发挥讲些自己的东西:这首歌我反复听了好久,渐渐地在歌里听到的几种情绪。
一种是讲独行的寂寞与本性的矛盾,我们在认识自我的过程中,渴望走出人群确立自己,而后又渐渐认识到自己原是在渴望承认与连结。我们弱小,所以惧怕。既忍受不了寂寞,又怀念那份自由。我以前也有过和别人夜晚爬山的时候,那时仗着力盛,一个人抢着爬到山顶,看着瓷器般冰蓝的星空,就情不自禁地想向周围的人——随便什么人——说说无以名状的喜悦,但却发现身后已经一个人都没有。我在山顶等着等着,觉得很冷、而且虫子有些烦人,就独自下山了。就现在想来,下山的路在回忆里一点不见,有的只是在山顶的那一刹那,星河浸没山峰,孤独的天地中只是些微冷淡的空气,心里已因无所适从而略有醉意,我也因兴奋与悸动而发出微微喘息。那仅仅是我过去人生的惊鸿一瞥,但我觉得它具有很强的象征性。
二是讲人群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不堪,因为我们自己本也是其中的一员,虚荣、孤独,又渴望抱团。纵使是自嘲也好,我们也得明白,人群是如此像羊群,我们本是如此脆弱的社会性动物。我们并不清楚怎么解开这个局,作者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与大家在一起的温馨与幸福对我们来说是好是坏。作者的自我嘲讽表达的态度是很模棱两可的。我们自然可以诉说世间无数的美好,但又同样有许多人说世间多么虚伪无聊,说放弃自我与理想的可悲,另一帮人又说人哪来什么自我和理想。推推搡搡的,这就是我们。
再是讲那些天生与社会不协调的个人。这是源自「曾迷途才怕追不上满街赶路人,无人理睬如何求生」这句,我适应能力很好,但我也认识完全相反的人,他们步调与旁人都不一致,本自得地遨游在自己的世界里,高贵、与世无争,在我看来宛若艺术,如同那脆弱的「蝴蝶」:「从何时惋惜蝴蝶困于那桃园,飞多远有谁会对他操心。」但世间的一切都在改变,他们也被迫经历着失恋、毕业、辞职等等,我很难想象回过神来去强迫自己适应新环境的他们,究竟感到了多么深刻的孤立无援。同时这也让我想到某种献出所有的爱情,以及结束后除过去外一无所有之人。但在他们看来,究竟怎么样算迷途,路是什么,而满街的赶路人又是谁呢?
同时,虽然这么说有些伤害别人,但我对于这样能完全沉浸于某件事中的人又是很羡慕的,哪怕是于爱情中奋不顾身。我或许因为精神上的缺陷,从不能百分之百地专注,也无法深刻的共情,没经历过刻骨铭心,也没经历过大悲大喜。 「神仙鱼」、「蝴蝶」这种美丽之物既是自指,也是他指:既是顾影自怜,又饱含对憧憬之人的思念。或许你与我本是那枚神仙鱼,不应在人群之中,原本只是顺遂心意越游越远,却在惊鸿一瞥中开始无止境地留念人间,你去往了人间,而我却永远只能隔着薄薄的毛玻璃看着。物我两相望,想应皆楚楚。
最后还有一句话让我感到时间已逝的伤感:
逛够几个睡房到达教堂,仿似一路飞奔七八十岁
睡房,大概是讲事件的漩涡,是经历的一场场切实的梦。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生活并不是单行道,而是在了无指向的大海之上,不过其中有许多暗礁与漩涡,我们或主动或被动地踏入漩涡之时,便投入全身力气与情绪去理解、去搏斗,在几段事件中懵懵懂懂就老去了。但其实,我们也大可退出来,不去触碰那些梦境般的泡沫,而是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放任自流,而后汇入生命的洪流。生命洪流这个意向,曾经是在《虫师》里出现过的,虽然我也不清楚它讲的和我想的是不是一个东西:在浩浩自然中,人群也是很孤独的,孤独之物必定会抱团取暖,汇集成绵延万股的生命洪流。当我们闭上眼睑时,看到的是黑,再闭上一层眼睑,就看了无止境的黑暗底色中涌动的生之洪流,那亮绿色的,声如瀑布却寂静如止的流水,那是我们原初的样子,也是我们的归处。偶尔有绿豆般的萤火飞到光流之外,但绕了几圈仍旧会飞回来,或者就此消逝在无尽的黑里。梦境的深处当是如此宏大,且不辨你我他。又或者挑明了说,复数的「人」并不存在,我们需要的并不是特定的人的陪伴,而是让我们心安的环境与秩序,正如博尔赫斯所说:
我那时喜欢的是黄昏、荒郊和忧伤,而如今则向往清晨、市区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