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5
离开了京都,今天坐新干线去出云。到了『玉子爱情故事』里新干线站台的对面站台(饼藏是前往东京方向)。新干线的车票确实令人困惑,除了买乘车券,还要买新干线券。新干线运行时声音很轻,但不知道为啥我坐着反而有些晕车。早上提着大行李坐出租车赶车时发现自己口袋里的现金几乎用完了,三万日元,啪,两天,没了,我甚至都在怀疑我是不是不小心把它落在哪里了。可能是我买各种各样的御守花了太多的钱。
Nozomi 号:
去出云要先坐新干线到冈山(冈山的白桃饮料还蛮好喝的)、再坐特急(先别急)从冈山到出云。特急的窗户蛮大蛮干净的,一百左右的速度也能足够看外面的窗景。到「新见」和「根云」这两站(已经蛮内陆了),无论山、水、植被还是其它别的东西,无论是颜色、质地还是大小,感觉都和浙南的景色一模一样。毫不夸张,一模一样,我拍下来给家里人看他们还以为这是温州或者丽水的哪儿。不过掠过「米子」站后景色就不太一样了。
乡野的景色蛮漂亮的,我正在低头做去东京的攻略,想着、查着、偶尔抬头看的时候就会被治愈到。虽说跟浙南很像,但这里的空气可能更好一些、建筑规划也更讲究一些,所以观感稍微整洁一些。略带古旧和衰败的建筑群,铁轨与列车杆,一小块一小块的稻田,这种种都让我想起一些描述乡野风光的动画。混乱而衰败与整齐而衰败是不一样的。美国是前者,日本是后者。想起那些动画里的片段,意识到或许衰败是期待被重新叙述的。
在查去东京的攻略,查着查着非常不耐烦。而且可能因为伴随着一些晕车。查着查着我就又陷入熟悉又令我生厌的虚无的境地了,这样做满攻略的旅行不过是打卡。而我期待的快乐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一想到这大概是最后的旅游,忧郁便弥漫开来。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哪怕到了一直想来的日本也是。真可真是讨厌。
想着想着就很疲倦了。我意识到景色怎样都好,最好的景色永远是和人、和叙事联系在一起的。要么就是已经发生过的故事,无论是现实的还是虚构的,要么就是将要发生的故事。而我只能去回忆、去想象别人的故事。当我意识到景物与人的关系时已经太晚了,我身边也没剩什么人了。只剩下一样可以选择的方法,那就是叙事。
另外我总感觉车内有铃铛在响的声音,虽然应该是车与铁轨接触的地方在运行中发出的摩擦声,但我总感觉是我在神社买的铃铛的声音,是我的破行李箱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我那行李箱有个轮子坏了,拖起来就会发出这种刺耳的声音)。于是我脑子里就一直在注意着这个声音,哪怕戴上耳机也听得见,我怕打扰到别人,睡也睡不安稳。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太正常了。这种隐喻命运的事件简直可以写到小说里当暗线了。
到了出云,这里的公共交通不太方便,就打车去了订的温泉旅馆。这个城市比我想象的要大一点,是岛根县第二大的市,人口有十七万。建筑都比较旧,但还是有人在住的。一路到了山上的宾馆,看出去是日御碕神社的灯塔,往外就是日本海。今天是阴天,日本海与天幕一样带点浅灰色。海在触碰近滩处的石礁之时会炸裂出宝石蓝,有点像是在开矿。最有特色的是这里的岩石,都是火山岩,六棱型的石头结在一起,像是乌龟的背,而背上又托着一片墨绿的松叶林子,与脚下的海水共同构筑了偏暗的三种色调,它们在阴影处融为一体。山上有不少多足的小虫子,一群群的,看到人就匆忙跑开,像是千与千寻里面的那些小煤球。因为是阴天,日本海看起来并没有加州的太平洋那么爽快。但是或许日本本来也没有那种震撼到另人失语的美吧,有的大多是这样带些缺憾的地方。有缺憾的地方就会有叙事的可能、有语言发生的可能。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温泉酒店还是很不错的,阳台上能直接看到日本海与海礁,坐在阳台上看书我能看一上午。价格也还蛮合理的(跟美国太平洋沿岸那些根本不合理的普通酒店比),一人一天一千人民币左右,还带一顿怀石料理和一份早餐。吃怀石料理时点了配酒,每个 course 都会配一杯清酒。有点感觉这个形式是学法餐的。怀石料理算不上好吃也绝对算不上难吃,就是展览一些平常见不到的食材或者吃法,跟展览会一样的。配的酒倒是不错。
阳台景色:
大厅:
给大家康康怀石料理:
菜单:
七道酒:
外出散步:
晚上去泡了温泉。生平第一次泡温泉,而且是室外温泉。这里的温泉盐度好像很高,泡起来跟在浴缸里泡完全不一样。浴缸的水会降温,而且水量不够大。温泉的水是活水,而且因为池子大,压迫力非常强,除了烫以外还感到全身所有地方都受到了压力,跟按摩一样,泡久了会头晕口渴(可能是我喝酒喝了些),渴的实在受不了了就结束,泡完后再冲个澡,吃点棒冰和冰麦茶,浑身都有种被均匀按摩后的爽快和酥痒感(这种均匀感是按摩给不到的),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跟着心灵也放松了下来。本来尖锐的疲惫感被化作轻柔的睡意。我爱温泉!
回房后喝了点獭祭39,獭祭冰起来后非常容易入口,带着清甜的果香,酒感很低但米香很高,想想又喝一点、想想又喝一点,半瓶很快就没了。因为还没到入睡的时间,就写了会游记,把飞机上没看完的小说看完。到这个点往外看去已经完全看不到海了,海与夜完全融合在一起,漆黑如墨。
这两天既然是度假而非旅游,那就打算彻底不看邮件了,那几个人的事情管他们的,反正他们最近也没有联系我。
Day 16
雨下了起来。早饭前去泡了温泉,泡完后更困倦了,身体有些沉重,肌肉也有些酥麻,不太听使唤。日式早饭看起来花样挺多的,但我觉得组合得不太和谐,权且是吃饱了。饭后酒店里随便走了走,喝了杯茶,便回房间,坐在阳台上继续读没读完的小说。雨时小时大。有时书变暗了,抬头一看并没有雨,天只是暗,但是能隐约看到远山,低头能看到海水在礁石上撞出宝石蓝的颜色,这条矿物般的颜色又像柔软的绸带一样溶解到海水中。有时天变亮时反而急急地下了一场雨,远处的山都被藏在雨气里,海水、岩石和林子都暗了下来。打雷了,落在很近的地方,但是我看不到光亮。这里只有雨的声音。雨来雨去,如同呼吸一般。回到房间里,走在踏踏米上,关上阳台的门,便什么也听不到了。透过玻璃门看出去,雨在寂静中落下来,像是在画中一样。又去听了听宇多田光的『夕凪』,看着雨水中海水撞击礁石时迸发出的颜色与线条,我感受到某种乡愁……在加州的太平洋沿岸时我忽略了这一点,我讨厌阳光而健朗的东西。
读完了『千羽鹤』,接下来打算读『舞姬』。边读边喝了点獭祭,冰凉的果味让人很放松。这时我很想写信给一个朋友。但是有点想不出应该写什么。盯着海水久了,意识与身体的某部分就被它同化了,只剩下海水的纹理与颜色,重复又重复,很难再想起其它的东西。或许海岸线上的礁石是能让意识抓住的一个关键,但是海洋也早就把它们也同化了。海岸只是海水的裙摆而已。『千羽鹤』这本其实我并没怎么读明白,特别是几位女性的心理想法,不知道是作者的原因还是我的原因。我只记得其中一些情景,一些想起来就动容的情景。在阳台向外看去时,看到楼下有个老头走出了户外温泉(户外温泉是被屋檐遮住的),走到比较外面草坪上伸展身体,那外面没有任何人工的东西,而走上去的人就像赤条条的一条肉虫,有点恶心。
虽说下了雨,但中午还是坐公交去了出云大社。沿着盘山公路往下,近滩处的海水卷起了沙土,一片浑浊,不过这种浑浊也只被海浪压在近滩,远处还是蓝色。下了很久的盘山路,到了出云大社,天空仍旧下着大雨,走不出去,就先去吃了荞麦面,而后去咖啡屋喝了杯咖啡。喝咖啡时从二楼的玻璃窗往下看能看到街景,雨中只有偶尔的几把伞经过,余下大片的雨声。雨中的寂静街道让我回忆起 09 版凉宫的最后一话「Someday in the rain」,回忆起那首「ある雨の日」(或网易云),于是心里便轻快起来。
雨中的出云大社仍旧有两三人前来参拜,三三两两零落在雨中。雨小时往远处看,高耸的山顶有雾气直接披到山腰,一切都是原始的暗绿色。等到从出云历史博物馆出来时,雨水如注。顶着雨水,走到巨大的缘结绳下,在这世人祈求姻缘的地方,我许下了之前在其它地方都没许下过的心愿,祈求幸福。宏伟而古老的出云大社在雨中显得寂寥,偏局于世界一隅,仿佛神话诞生之初便已经在这里。巫女们从远处走来,轻轻收起伞,走躲到神社内部,穿过雨幕看寂静的脚步,连自己许的心愿也一并寂寥而古老起来。雨水如瀑布从木构的飞檐下流下,能看到神社内的河流已经翻涌成土的颜色,水位很高,草萍和积水坑在水的流转下也分不清界限。走到这时鞋子已经被彻底打湿,裤子也湿到了膝盖,身上多处已被浸湿。一反京都的暑热,这里的天气已经有些寒意。
中间还有一段插曲。我毕业论文里有一个问题被之前找我的那组人发现了。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唯一能稍微安抚我心情的就是我已经毕业了,而且那个问题也只是文章组成部分里的一个小问题而已。但这件事让我的心情更加忧郁了。想到昨天下午平陆成江的景色,想到雨水中的神社,悄无声息地工作着的巫女们,我内心就如雨水下的池塘一样有泪水要翻涌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的只是消失在这样的雨水了,可是现实总不遂我愿。
念念远山:
博物馆里的出云大社原型:
平陆成江,分不清草地与水的界限:
参道入口:
出云拜的小兔子:
不知道在祈求什么:
进入出云大社:
吉!!
从神社出来,雨仍旧没有变小,坐在公交站的休息室内等待着,几辆车停作了一排。站外两位姐姐并肩立着。望出去仍旧是雨中的墨绿色。我喜欢这样小小的室内站台,在这里很安全。后来公交车司机说因为道路状况有变,原线路已经不能同行,所以巴士便取消了。于是打车回去,要打给出租车公司让他们派车来,多么原始的方式……这次上山走的是另一条路,绕了一倍的路,因为其它的路都因为山体滑坡而封路了。新走的这条路是只有一辆车的宽度的双向车道,很像我在浙南自驾时开的山路,但这里道路因为天气状况而变得糟糕,雨水太厚导致能见度低,往侧面看能看到原本应该清澈的水流现在都卷入了很多的山石泥土,非常浑浊,而且水位基本和路面一样高了,树根处已经变成一片荷泽。出租车司机是不能拒载的,看到这样的情况我深感开出租也是一项高危职业。海湾处已经是一片污浊,但往远方望去海水依旧是暗淡的蓝色,似乎这点雨和它一点关系也没有。
排排坐,吃果果:
回到酒店后拖着湿透的身子直接去泡了温泉,祛了祛寒意,换上清洁的衣服,然后吃饭。今晚等着 courses 一道一道上,甚至有点不耐烦,因为吃了将近两个小时,不知道服务员去哪里玩了。之后看了看他们酒店的表演,出云那边的文化习俗,就是几个人戴着能面具演绎一些神话故事里的段落,形式比较随意,甚至会和观众交互。表演有点粗糙,毕竟酒店的日常表演也不能放太多的期待,表演的人也是这里的服务员,他们白天还有很多活要干。话说我倒是很喜欢能面具,它具有某种神性,或者说是完全的他者性。如果我带上了能面具,是否就可以成为另外的人了?
结束后看到酒店的通知,道路坍塌(我们唯一能上来的那条路好像也塌了),交通全面中断,开始暴风雪山庄模式了,阿婆最爱剧情,一个一个杀掉。比较麻烦的是机票,因为是通过第三方预定的(在日本航空官网上预定还需要有本地的电话和住址超级麻烦),所以退改签非常麻烦,只能当是损失了这张票好了。
因为第二天也走不了了,所以干脆看剧。晚上把京吹最后三集看完了。
Day17
早上依旧是泡温泉,吃早饭,但因为突发的事故已经没有昨天那样轻松了。对于我这样的铁 J 人来说最难受的是不确定性。而酒店调度非常无语,在能离开与不能离开之间反复横跳,导致我也没什么心情享受。本来都做好再住一晚的准备了,结果最后还是被捞走了。搭上了最后一趟去车站的车。可能是当地政府认为需要撤离山上所有的人,就找了消防队来。我们上面乘车到路面断裂的地方,然后提着行李绕着旁边的山路走一段,走到路面断裂的另一边,然后那边再有消防队的车把我们送下山。风非常大,压弯了树枝。下山了打车到了车站,结果又遇上列车因雨水过大而延误了一个半小时才发车,于是没法赶上最后一班冈山到东京的新干线了,那就只能去冈山住一晚了。从列车窗户向外看去,雨水濛濛,农田上全是雾气,湖面已经涨得非常高,两遍树林的根本基本都已经被雨水淹没。看着窗户上落下的一缕缕水渍,我觉得放上《天气之子》的曲子相当应景。边听边睡了一个多小时,发现列车停在路中央,已经看不到外面了,只能看到脚下的灌木丛。车应该是停在了中途的什么地方。本来觉得有些忧郁,但看了几只京吹的视频心情就又活络起来……。不过本来三小时的车硬是开成了六个小时,在列车上又不想工作,于是便只能反复思考自身的问题,正好昨晚看完了京吹,可以凭此来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