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ダンジョン飯 | 迷宫饭』,漫画作者「九井諒子」,动画由扳机社制作。这是部以 DND(龙与地下城)为背景的正统异世界番。虽然说是搞笑番与美食番,但很少见地对异世界的设定(生态系统、生物学等等方面)做了非常详尽而正经的设计,通关迷宫靠的也不是什么力量、智慧,而是情报以及好好吃饭(真正意义上的好好吃饭)。昨天看了动画的最新一集,感觉看不到下一集真得浑身蚂蚁在爬!于是通宵看完了漫画。漫画已完本,结尾平稳落地。这本漫画在我心中至少已经和钢炼是一个级别的作品了。妥妥的六边形战士,而且 Marcille 还这么可爱!给九井老师磕头了。打算从三个方面浅浅地安利一下这部漫画,尽量避免剧透(但因为会讲到背景设定,所以总是不可避免地会轻微剧透,应该不会影响阅读体验)。
先是基本设定。漫画的基本设定能反应出作者对待世界的基本态度。如果说许多异世界番的基本设定是殖民性质的,是以「人」的尺度来丈量、来改变世界的(这里的「人」未必需要是真正的人类,主角哪怕是亚人或者其它生物,归根结底也是以人类的欲望、伦理与逻辑来行事的,把自我欲望以殖民的方式用作改造世界),而且绝大多数甚至是单单以「我」的尺度来丈量世界(这里的「我」并非是指完整的自我,而是指权力欲望等等在「我」身上的投影,譬如说,对财富、权力、性感到渴求的「我」),有些作品(包括科幻作品,如果把科幻世界也算作广义的异世界)让我反感正是因为,他们把人的简单粗俗的欲望照搬到异世界尺度上,异世界只是人类活动的更大舞台、等待人类去发现、去同化、去教育,这和殖民者一样的态度让我觉得恶心,我感觉人类就像细菌一样不断地去污染其它的地方。繁殖(包括生理、财富、文化上的繁殖)或许就是欲望本身,但人却会以一种傲慢而不自知的态度来实现欲望,以至于超越了世界本来可以承载的度。
而九井老师有在很认真地描写异世界的生态系统与与之相关的道德伦理,小到土壤中的微生物,大到迷宫创生的本质,这一切都环环相扣,就和我们所处的自然界一样,但是是基于另一种基础的自然界。在她笔下的世界里,人类被公平对待,她不会像看待人类那样看待他者,而且作品中有许多以其它种族为主视角看待别的种族的情节,这样摆脱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让我很着迷。
欲望也是九井老师这部作品的母题。和『来自深渊』里一样描写的一样,欲望开始之初原本是中性的、自然的、它是驱动一切的因,但是经人污染后便一步步迈向恶(又或者说它自己有着超越自己的本能,而人只是它寄生的一个载体)、最后摧毁一切。很有意思的是,这两部作品对欲望的落脚点,都落在「食欲」和「探索欲」上。『来自深渊』里的迷宫探险队是因为感召到了回归母体的欲望(他们将之理解为探索欲)而深入 Abyss,因为食欲无法满足所以只能去吃危险的食物和水,以致患病,最后也是因为食欲,而不停吞食本不应该吞食的东西,最后造就了「黄金乡」篇的唯美悲剧。而『迷宫饭』里连「繁殖欲」都省去了(这是『来自深渊』黄金乡篇最大的悲剧源头),而且省去了「性欲」(只有魅魔那几话有略带搞笑地提到)、「权力欲」、甚至「生存欲」(在迷宫里人是不会真正死去的)。唯一突出的,只有「食欲」。
「食欲」贯穿了整个故事,从世界的基本逻辑(生态圈就是以食欲为基本驱动的)、故事设定(迷宫的起源与延续、「只要是被吃下被消化掉的东西就无法重生」等等)、呈现方式(迷宫饭,顾名思义,顿顿吃饭),乃至故事的起承转合(要复活被吃掉的 Falin,到遇到 Senshi 这位大厨,到最后复活 Falin 的方式,还有包括结尾处 Laios 解决危机的方式,等等,故事的重要节点都是以「吃」来连缀的),到丰沛而有趣的细节(料理的过程需要对食材本来的样子有着充分的了解,这也是展现设定的绝佳时机)。「食欲」既是因、也是果,即是表现、也是本质,兼具形而下与形而上的意味,真的是非常巧妙的设定。
「吃或者被吃」,是迷宫世界(也是我们自然界)最根本的原理(就和钢炼里「等价交换」一样),也是所有生物生活的共同本能。我并不认为九井老师强调的这点与弱肉强食相同,因为在迷宫界没有绝对的强弱之分,捕食魔物的人类同时也是迷宫的养分,因为迷宫因人的欲望而起、也因人的欲望而壮大。九井老师笔下的角色面对「吃或者被吃」这样残酷现实,既不滥情、但也不冷血。Laios 他很喜欢吃魔物,同时他也没想过魔物被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他喜欢、尊重魔物更甚于人类。他在某些角度上显得很疯(甚至其他人觉得 Laios 有些地狱,特别是考虑到他最后拯救 Falin 的方法),但他确实是最平等地尊重迷宫与人类的人,无外乎他最适合攻略迷宫成为迷宫之主。虽然作品里有些笑话确实有点地狱,但前提是我们把「人」当作尺度。当我们觉得某些笑话地狱时,我们是在回避某些人性中阴郁的部分。那不妨就以更生态更自然的角度去看,这也是本作采取的观点。
(此段有结尾剧透)九井老师所提出的避免世界毁灭的解决方案,就是让欲望回归它应有的位置,也就是「节制」,这也是 Marcille 解决危机的方式。而故事结尾处的收笔有着某种形而上学的意味,即是以另一方式重启欲望的轮回以免重蹈覆辙。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故事上一次的欲望轮回处(古代人类被消灭的那次),重启即意味着消灭世界上绝大部分的有生力量,导致承载欲望的主体变少,欲望就会变弱,然后人继续增多,欲望继续增强,直至到达临界点,毁灭世界,重新开启一次轮回。而 Laios 解决问题的方法,是消化「贪欲」这个概念本身。「只要是被吃下被消化掉的东西就无法重生」,这是救 Falin 的基础原理,也是 Laios 最终获胜的基础原理。欲望被具象化、而后被吞食。在现实里或许可以对应为人类通过历史的经验教训以及学习、消化了贪欲只会对人有害这样的概念。至于被消灭而回归原初的那部分会变成什么,大家暂时还不知道。(出了事再说.jpg,相信后人的智慧.jpg)
Senshi 一直反复提到的,要注意迷宫的生态循环,不能过量采摘,要注重培育等等,都是「节制」的体现。还有最后主角团提到的打败 boss 最重要的事:「平衡膳食、规律生活、适度锻炼」,这也是自我节制的体现,只有自我节制,我们才能更好地到达目标。
有了这样的底色在,迷宫里的各种细节就更加令人着迷了。其它作品大概看个开头就能猜到后面的内容,但这部作品每话都有新的惊喜。而且她抖设定并不硬,而是以「吃」作为载体,把基于设定培育出来的果不着痕迹地呈现出来,同时又很能整活,看得非常开心。因为无论过得再辛苦、再黑暗,「吃」总还是能给予人抚慰的。倘若过得不好,又吃得不好,那未免也太惨了。正因为以「吃」为载体,这部作品的喜剧部分才显得轻快,尽管它的背景基调并不那么明快。
细节设定则是我推荐这部作品的第二个原因。尊重自然的首要方式就是谦卑。正如科幻作家莱姆所说的,「我建议谦卑,而非谨慎,也并非保持自信。」从最细微末节的生态环境(譬如培育小精灵的土壤环境),到宏观的原理(譬如之前提到的一些贯穿故事的基本设定),久井老师都事无巨细地画到了。也正是这点让这部漫画完全立住了,而不是迷失于抽象的空谈。许多人对抽象的事感到着迷,但假如不去花力气仔细了解最细致末节的事,这样抽象的爱怎么能是对所爱事物真正的爱呢,充其量就是爱「爱」本身而已。啊,好想买设定书。(这次去日本一定要买上。)
第三点想推荐的,它非常女性友好,也非常重视 diversity,毕竟作品本身就是基于多种族世界的,不同种族本来就有不同的高矮胖瘦、不同的审美趣味,他们的服装、装备、思考方式都不同,而且这样的不同并非为了强调彼此的差异才显现,这些不同本来就是基于他们生理特点和文化环境而产生的。这里推荐一支视频「Delicious in Dungeon - Fundamentals of Character Design」,有从角色设计上作很具体的诠释。另外,Marcille 是公认的可爱,但这种可爱并不带着性意味。除却角色设计上的友好外,一些女性漫画家的作品(也包括牛姨的「钢炼」,漆原友纪的「虫师」等等)展现出来的是侵略性更低(虽然危险性并不一定更低)、更加让所有人自由呼吸的世界(纵使笔下的世界很残酷,也总有一道枷锁被解开了),读着更加舒服。
最后也想简单地提一下『葬送的芙莉莲』,这也是一部我非常喜欢的正统异世界奇幻作品,也是部分基于 DND 设定的,主角也是精灵。两部作品都是漫改,而且是一前一后开播的半年番。
『芙莉莲』虽然世界设定也很详实,但是它对微观的照料程度是远远不到『迷宫饭』的程度的,原因也在于作者山田钟人老师想写的仅仅只是关于人的情感的故事,而并非『迷宫饭』一样写的是关于世界的故事。魔族,在『芙莉莲』里是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形象出现的,更像是人类理念的一种对照组,是无法理解的自然有机物,工具性十足。而魔族在『迷宫饭』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魔物,它是生态循环的一部分。人的情感在一定程度上是抽象的,只要有几个动机与元素,相应的情感就会发生,所以魔物、魔族真实不真实都无关紧要,模板化一点也无关紧要,这正是『芙莉莲』在背景设定上做的事情。虽然说「寿命论」是『芙莉莲』的核心之一,但是它更吸引我的其实是三小只的成长,这种成长并非关于羁绊、友情等等这些老掉牙的少年漫要素,而更多地涉及到了我们过着怎样的日常生活这件事,日常的细水常流远远比抽象的理想生活更吸引人,幽微的勇气远远比充沛的热血更吸引人。虽然『芙莉莲』的微观设定并没有『迷宫饭』那么足,但其中的人物是足够真实的、生活是足够真实的,这对于展现情感这一主线也足够了。
话说回来,『芙莉莲』的漫画虽然也很不错,但是动画比漫画好上一个等级,好到漫画作者都要来磕头的程度(特别是音乐与战斗部分!),毕竟漫画有缺陷所以动画才能提升,而『迷宫饭』的动画比漫画就要逊色了(扳机社你行不行),我也在想,如果两部动画互换制作班底会怎么样,话说这么完备的漫画能被精良地动画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