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今日到河边的一个小岛屿上徒步,岛上长满了金光菊。虽说今天气温比前些天要低,最炎热的日子已经过去,但是仍旧很晒,涂满防晒才敢出门。因为是在周中,虽然在停车场看到一些车,但目光所见仍只有我一人。
走在岛屿的环形步道上,有时能感觉到云从太阳之上移开,光路斑驳地落在林荫里,反而使林荫更加清润。在与世相隔遥远的地方,一簇簇金光菊正随风轻轻摆动着、自由自在地摆动着,轻轻唱着风的节律。我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一簇,看着她悠然地舒展着,忽然一阵风来,我内心中淤积的过往世界的影象像废纸一样被吹走了,留下一片拧起的空白,我感到自己正被花神注视着,她看向我,世界便只剩下了这蔟金光菊与我,她面无表情,但我却忍不住地颤抖哭泣,我和她何其相象啊!她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独自盛放,轻轻地确认我的存在,而后又兀自摆动,不再看向我,她并不需要我的认同,她所做的只是不再把我当做客人了,整座岛屿的金光菊都不再在意我,就像我只是她们中的一支。
又一阵风吹过。请醒来吧。阳光再次往这边来,晒得我浑身酥麻,刚刚站在荫凉处散去的一身热浪又重新聚拢过来。我继续向前,走在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荒芜的记忆里、就和这满地的沙砾一样。只有那么几刻,当我走到开阔的地带时,看到堆成山丘的云,想起在云的那一面,我曾经也在这种天气到田野里玩耍,和伙伴们到溪边捕鱼,在夏天的热浪里说着热浪,在漫天的蝉声里说着蝉声,小时候的我们见到什么说什么。我数着日子盼着暑假,期待和小伙伴们再次在乡间小道奔跑,我会满心欢喜又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接受伙伴们的邀请,大声喊着夏天实在太热啦,但实际却非常期待在热浪下玩踩着林荫的游戏、期待游玩后到室内吹着风扇吃上一瓣西瓜。我睁大眼睛,无尽的蝉声将天上的云越推越高,真实的热浪从脚底、从腿肚传来。啊,人群总会走散的吧。总是如此,总是如此。只是在看到好看的云朵时我也会偶尔想起他们。
走到尽头时看到远方正架着一座桥,桥上车流往来。这里像是世外桃园,穿行而过到了尽头便重返人世,可是只要再回头就又能走入山野之中。被现实环抱的梦境,被热闹环绕的孤岛,向内则是花神的绝对地界……我在远方尽头的长椅上坐下,看着面前两河交会,遥遥看向那些奔流的汽车。我曾经也是其中之一,但如今我正坐在它们看不见的地方,而它们反而成了我的远方。我看景物时,像是心中有一个变焦镜头一样,有时能把它们想象得离我的生活很远、于是细节纤毫毕至、我在纯粹物质性的地方做着纯粹物理性的移动、大家说这叫散步、有助于身心健康,而我有时又能把它们想象得离我的生活很近、于是它们向我坦露它们的存在,那是完全不同于我们人类的存在,它们大团大团聚在一起、不再有个体与时间、离了生死和因果、唯独存在无法被隐去,刚刚注视着我的花神就是这样的神明吧。或许我也是它们中某一支的梦境呢。它们梦到某天有一位游客走进这里,它们幻化成这位旅客走向远方历经世事,它们以此嘻戏。那么我也是吗?那时注视着我的花神,是不是不忍心让还迷恋人世的我醒来,所以才对我沉默不语呢?我原是她身边的一簇吗?不然我为什么对这里的石砾、沙土、蜜蜂、螳螂等等都看得如此清楚。
想着想着,一只落叶扇在我的脸上,似乎在提醒我不必再想下去。我起身往回走,从环形步道的另一边走回去,我确实还有要回去的地方。路上我又做了许多白日梦,梦到我之前一直在构思的小说中的角色与故事,这大片大片的金光菊也会开在那里……与之相伴的还有众多花神归位……我梦到自己一章一章地更新小说主人公的游记、沧海桑田、就这样更了十年,而自己也有了稳定的教职,我把自己一半的生命变成了她的旅程,另一半则在关闭在了抽象的形而上王国。于是我又回到这里……想着想着就来到了来时的停车场,这些想象或许是她想告诉我的事吧,回望时正好有云经过,光路一开一阖,花丛缄默不语,又一道暗门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