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m dzienny, dom nocny |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这本书是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作品,我挑这部书之前并没听过这个作家,甚至都没看作者,单纯是因为封面漂亮。这本书的阅读体验可以说绝无仅有。一方面它读着会有拉丁美洲文学的感觉,大量地运用了拼贴、梦境交错、意识流动、以及许多超现实的事件和场景,而且这书的底色很悲凉,读了几章我就预感到这一定来自某个历经苦难的民族,这种历史的隐痛只能借由个体化的魔幻现实的认知来书写,就如同拉丁美洲的血腥殖民史;但另一方面它的气质与拉丁美洲文学的气质非常不同,它带有农耕的传统、但是那里的人却被赶来赶去从来没有自己的家园,而且气候寒冷恶劣,于是书中出现的梦境都有种宿命般的冷寂,观察的视角也更加私人、几乎没有群体描写,就好像一个人像一个蘑菇一样孤零零地长着一样,哪怕是家人,好像相遇就会带来不幸。
我非常喜欢这本书,它有许多章节我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譬如《马雷克马雷克》《蘑菇性》《彼得迪泰尔》《大麻做的糕点》《他和她》等等。打开这本书你就像打开了一个坚硬寒冷的宇宙,里面运动的是有如破碎星体般的梦境,在这些梦境里,感觉是先于本质的,因为在这破碎的叙事里本质早已消逝。在这种地方,你能听见的只是「掉落的流星的嘶嘶声和令人血液凝结的彗星的呼啸」。在第81章的结尾「我曾对玛尔塔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有两幢房子——一幢是具体的,被安置在时间和空间里;另一幢是不具体的、没有完工的,没有地址、也没有机会在建筑设计图中被永远保留下来。我们是同时生活在两幢房子里。」 我们现在都忙碌在那幢具体的房屋中,忙碌着生活,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那另一个房屋。但是个人的问题和历史的问题可以被隐藏,但绝对不会消逝,它们就在某个地方越积越多,直到显化成了另一种暗淡的宇宙,强大的引力最终会将我们这些残缺之人吞噬,就像书中那个被迫幻想着自己变身成狼的教师一样。
贴一下我很喜欢的第十四章《蘑菇性》:
假如我不是人,我便会是蘑菇。我会是淡漠、无情的蘑菇,会有冷而光滑的皮肤,既坚韧又细嫩。我会阴郁、怪异地长在翻倒的树木上,总是默默无声。我会用伸展开的蘑菇趾尖去吸吮树中残留的一点阳光。我会生长在死亡了的东西上。我会透过这死亡渗入纯净的土地——我的蘑菇趾尖会停留在那里。我会比树木和灌木都小,但我会长在高过浆果灌木丛的地方。我会是不持久的、短暂的,但是,作为人,我不照样是不持久的、短暂的吗?我会对太阳不感兴趣,我的目光会不再去追寻太阳,我会永远不再等待太阳出来。我所思念的只会是潮湿,我会挺身迎接雾和雨,我会使湿润的空气在自己身上凝聚成水滴。我会分辨不出夜晚和白天,因为我又何必去分辨它们呢?
我会具有跟所有的蘑菇同样的能耐——躲开人的视线的本领。通过向人灌输怯懦、回避的思想制造混乱,从而能在人的面前逃之夭夭。蘑菇是催眠家,它们受之于天的是催眠的能力,而不是爪子、飞毛腿、牙齿和理性。采蘑菇的人昏昏欲睡地来到我们的上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前方色彩斑斓的、由太阳光和树叶构成的闪烁不定的画面。我会把他们的双脚死死拖住不放,我会让他们的腿跟森林里的枯枝落叶和干死的苔藓缠绕在一起。我会从下方看到他们外衣的背面,看到外衣的里子。我会工于心计地一连几个钟头一动不动,既不生长,也不变老,直到产生一种苦涩的信念,以为我不仅控制了人,而且控制了时间。我会在白天和夜晚最关键的时刻——黎明和黄昏时长大,那时其他的一切生灵都正忙于从梦中醒来或沉入梦境。
我会对所有的昆虫非常慷慨;我会把自己的身体奉献给蜗牛和昆虫的幼虫。我心中会永远没有恐惧,我会不害怕死亡。我会想,死亡算得了什么,人们能对你做的唯一的事,无非是把你从地里拔出来,切成碎片,用油煎炒,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