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かくかくしかじか | 写写画画』,共五卷,东村明子老师的自传性质的漫画,温情、搞笑,讲她成为人气漫画家以前的生活,以及她高中报考艺校时认识的日高老师。这位老师与别人不同,行为举止有些奇怪,有些不通人情,对学生非常严厉,但是他其实对绘画、对培养学生都满怀热忱、不计回报。明子考上艺术大学后,因为并不喜欢绘画而是想成为漫画家,不知道应该画什么,也不敢跟别人讲,只能逃避、随大流过着非常放浪形骸的生活、漫画也没有画。但哪怕直到日后真得成为漫画家出道也不敢正面日高老师,那时日高老师还经常跟她讲希望开双人画展。她觉得自己辜负了老师的期待,「想成为漫画家」这样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越是逃避,生活就越是没有方向。在她画不下去的时候,也是老师把浑浑噩噩的她拉了一把,「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把看到的东西原原本本地画下来就好了。」十几年过去,在画着这部作品的时候,她回想起来她和老师一起备考的时光、想起毕业后没有找到工作回老家帮老师辅导学生的那段时光,想起许许多多后知后觉的事情。这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明子生育后经历过产后抑郁。在漫画的结尾处她写到,
「那时,我处在人生最糟糕的低潮期,每天都以泪洗面,画原稿的时候也是边画边哭。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是所谓的产后抑郁吧……每晚都被儿子的哭声吵到失眠。但是,那段时期也是我被画画拯救最多的时候。我想,还是因为,有日高老师以前的训练,才让画画这件事长在了我的骨子里。不知不觉,我养成了习惯,无论再怎么难过,只要开始画画,我就能保持住自我……漫画创作并不容易,不过,由于我经受过老师的严格教导,即使再艰难,我也总能继续画下去。无论是难过的时候,还是悲伤的时候、感冒的时候、发烧的时候、生气的时候、焦躁的时候、还是有人说的漫画没意思、画得很烂的时候……作品的问卷调查结果不理想的时候,漫画单行本卖得不好的时候,甚至是发生地震、全东京都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任何时候,只要我在画画,就能在脑海中听见老师的声音。」
这部作品连载了也蛮久了,而且毕竟是作者的自传性质的漫画,情节并不紧凑,因为生活里本来 也没有什么紧凑的情节和连贯的情绪,我们往往都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什么,想起来的这些也被漫长的时光给模糊了。虽然日高老师给明子留下了很深的影响,在她大学时期甚至成为了潜意识里不愿去面对的阴影(这块阴影与对未来的迷茫焦虑融为了一体),但是她只是很偶尔才想起日高老师,过了很久回老家时才见到一面。工作一来,一切又被抛之脑后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大量的工作、娱乐、焦虑占据了生活的全部,与别人生活的交集是很短暂的。但是那短暂的交集对我们究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呢,可能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我也在思考对于日高老师而言,明子是怎样的。但是想着想着我就觉得心烦意乱。我曾经觉得人和人相处的关系应该是深刻的,但或许大部分时候,两个人都只是在某一瞬间相互拉了对方一把。我时常觉得生活就是一个脱离自己掌控的进程,我们在生活的每一阶段都认识许多人、做许多事、思考着外界逼迫我们思考的事,属于我们自己的究竟有什么呢。我们大概总是一直在不停地后悔,又一直被某些记忆救赎。
看这部漫画看到半夜,直接给我看破防了,哭成泪人,日高老师的那句「画啊」最近也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在我工作遇到瓶颈、怎么也做不下去,想要逃避时,我就又想起日高老师的这句话,「画啊」。只要做下去就好了。在写小说完全不知道如何进展的时候,也想起这句,「画啊」。只要写下去就好了。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至今我们也完全不理解自己的创造力。但是能陪伴我们走到最后的,只有这样进一步、再进一步的勇气,哪怕前方什么也没有、没有结果、没有许诺。
我是真得很羡慕明子有日高这样的老师。最近工作又做不下去,我越来越经常地感觉到自己没有半点能力和天赋,思考问题非常的肤浅,写的文字非常的肤浅,科研工作也非常的肤浅,只能看到表面的内容。或许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很严格的训练。没有日高老师这样的老师逼着我高强度的训练、从小到大没有任何老师训斥过我,大家都像是老好人一样,认为我自己能对自己的行为负完全责任、认为我能做好一切。于是我练就了许多偷懒的本领,凭借一些小聪明,混到了博士毕业,等到现在成为博后,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混不下去了。虽然想到这里又很焦虑,但是脑海中又浮现了日高老师的那句话,「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把看到的东西原原本本地画下来就好了。」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样,能抚平我内心的波涛。(突然想到另一句不知道哪里看到的台词,「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想起在漫画里,明子也讲到学画画的大学生或许都会有一个阶段陷入低谷,完全不知道应该画什么,什么也画不出来。或许所有创造类的工作都是一样的。
「画画是一种挣扎。就算手被木炭弄脏,被颜料弄脏,就算不停地挥动画笔,画出来的东西仍旧会不如意。就这样在纸上不断地挣扎、再挣扎……在这种持续不断的痛苦中,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极其偶尔地,会在一瞬间画出一条自己非常满意的线条。然后,将这些偶然画出的线条,一条又一条地连接、叠加起来,不断地重复这样的过程,就是所谓的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