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第一杯茶,家里寄过来的。其实我超级喜欢西湖龙井的香气,馥郁的炒豆香和豆类植物的花香喷涌而出,但在浓郁之处又点到为止,不觉得熏、闻多了还有些上瘾,若要我给它一种颜色来形容,那应该是鹦鹉绿。这种香气只是一闻就能联想到制茶的工艺。我很喜欢把头埋在叶子里嗅,这种气味能让我全身舒展。以前春游的时候到了一片茶田附近,旁边几个婆婆坐着喝茶,招呼我们去,我在她们之中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江南的春,市井之中的桃花源。
龙井冲泡的颜色有点接近姚黄和芦苇绿之间。入口淡而不寡,香气大概是稀释过的炒豆香以及一点花香,但有滞重醇厚的口感,很轻微的苦,饮后有些微涩,其中又隐含着茶本身的甜,或许其中还有水本身的微弱甜味,我分不清楚。若要说这苦涩像落叶、青草也不尽然,它没有让人联想起具体的某样植物,就只是隐约提示着它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我更愿意形容它没有味道,无味之味,鲜、甜、苦、涩都不在第一口时能显著尝出,它随着饮的时间而逐渐增长,相互交融、相互隐藏、相互提示,像是缓慢生发、凭空而来。喝过后那种滞重的感觉仍然停留在口腔和舌根,但随之缓缓而来的是清爽之气与丝丝甘甜,就像是从这滞重中生出来的一样,这种香气高而平和,漫盈在口腔,唇齿生津,残香很久。
家里人买的这包,虽然也蛮贵的,但我还是觉得鲜味稍微突出了点。但还是很开心!
坂本龙一晚年的一张砖 Async,最近越听越动情,曲调仿佛时间在倾诉、命运在倾诉,如此漫长而曲折。
今晚和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吃了顿饭,临末了才知道她打算离职去另一座城市,今晚或许是最后一顿。以后相见的机会毕竟只会越来越少吧。临别都是这样,忙着粉饰黯淡的未来。现在这座城市已经没有我能交谈的朋友了,本来就很少,现在全都走了,我也没什么留恋,或许再过一年我毕业了也会离开。我又会到新的地方,又会离开。哪里也不属于我。
今日份流水账:今天打算放松一下,起床后在家读书读到正午,有点懒,就去外面吃了饭。想起来之前有同学送了我一张主题书店的礼品卡,于是去书店买了两本书,Invisible Women 和 The Second Sex,波伏娃的这本好像是新译,Constance Borde 和 Sheila Malovany-Chevallier 译的,看评价还不错的,然后去店员推荐的附近一家咖啡店工作了四个小时。咖啡意外地好喝,好感动,我迟早要把这个城市所有的咖啡厅都连上 wifi。工作到咖啡厅闭馆后,在附近闲逛、正思考着去哪消磨时间好时,发现附近另一家主题书店、而且是二手书店,书很便宜,又买了两本书,一本是 Masterpieces The Best Science Fiction of the Century(里面选录的我读过几篇,蛮喜欢的,于是十分信任编者 Orson Scott Card 的阅读趣味),另一本是 H.P. Lovecraft 的全集,之前只看过几部名篇,既然现在一千页的书只要十五刀那我赶紧买下。话说美国书的价格真得和长度没有关系,一本小书也是十几刀,一本千页级别的书也是十几刀。从书店出来后就近在一家精酿酒吧,点了两杯酒,在连成一片的交谈声中坐在角落里看刚买的 SF,直到天色暗下来,十分快乐。等差不多到时间,就起身到隔壁的电影院看了场老电影,有点难懂,但确实很令人印象深刻。最后趁着夜色回家,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
再写一天的流水账,这两天花钱太多,明天只能蹲图书馆自习室坐牢了。
今早起来后烤了华夫饼,添了块黄油,淋上枫糖,再在一边铺了些蓝莓酱,冲了杯蜂蜜柚子茶。吃罢洗了澡,继续读昨晚没读完的一篇短篇 SF 直到十二点,出门寻觅咖啡馆。在一家废弃工业区风格的建筑里找到了一家,点了杯 drip coffee,用的是他们念咒般介绍的我没听懂的一款豆子,有些苦,但成熟的我选择不加糖(其实是怕加糖影响本身的风味,嗯),味道通透、留香很久,而且只要两刀(震惊),我在靠窗的地方工作。这地方虽然不在学校里,但隔壁好巧坐一桌我们学校的专职教学工作的 teaching specialists 正在讨论设计暑期的课程,听到他们吐槽我们整个学院,我默默地喝水。我下午一喝了好多他们家的水,有些不好意思。想再点杯咖啡的,但怕喝太多咖啡晚上睡不去。
一直工作到下午六点,接近打烊时分,出门看到附近有家酒吧,就吭哧吭哧跑过去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继续打开电脑和文献,和服务生点了杯叫 smoky whisky 的酒,再点了个小菜。虽然午饭没吃,但也不太饿。服务生有点震惊地看着我电脑上满屏的符号,问我是来做作业的吗,反而问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个 smoky whisky,震撼我一整年,我本来以为是加了什么烟熏风味的物质,结果是物理意义的 smoky,端上来两个杯子,一杯盛着调好的威士忌,另一杯倒扣着,里面是浓浓的白烟,服务生跟我讲喝的时候把酒倒到烟里。一掀开烟杯子感觉进了火灾现场。不过酒确实不错,感觉上加了类似 sweet Vermouth 的利口酒,我平时不太好这口,但这杯喝起来竟然还行。或许甜味来自我喜欢的枫糖,再加上点淡淡的烟熏,层次感很足,不显得甜腻。小食是经典的 Deviled Eggs。酒虽然很快就喝完了,但我还是大概工作了一个半钟头,等到酒劲完全消了才结账离开。
天已经黑了,去了家朋友推荐的专卖海鲜的超市,竟然还有卖寿司用鱼生,买了大概各一百克的 Tuna 和 Steelhead Trout,那款 Tuna 好像品质很高,接近四十刀一磅。之后去了 Trader Joe 买了点零食和水果,发现到了吃李子的季节,买了些李子、圣女果、草莓、黄瓜,买了束花,家里的该换了。等到家已经很晚,赶紧煮了饭,等饭的时候并不想玩手机,因为心里莫名地有些触动,到窗边看着一重深似一重的天色,听着窗外的引擎声与深远的寂静,有些累积在身上的东西倒塌了,终于感觉有些饿,于是蘸着白砂糖啃了半只黄瓜,切了刚买的 Tuna,淋了点酱油,配上刚煮好的香喷喷的白米饭,肥美的 Tuna 只有一些酱油的点缀,油脂在嘴里化开时送上一口香甜而饱满的白米饭,好吃得浑身发软。在只开了柔光小灯的昏暗室内,我听到自己的咀嚼声,不紧不慢,夜沉沉的,我意识到时间像是磨盘,身体也是,而现在它们都停了下来。在这空缺之中,我明白了自己缺少并不是时间,而是余裕。
从学校到家的那条路上种满了灯,在奔涌夜色下牢牢钉在海床上,笔直地延伸到无穷远处,明亮、可靠,指引我回家的路。回首时也会想,灯桥的另一边是什么。远远地看去,风从那边起,隐约传来学生们的欢闹,更仿佛是从我的过去传来,到我身边时已经消去了热度。那我走向的是未来吗。想起北岛写的“长灯明灭,勾连生者与死者”,眺望星辰,天上也是明灯指引,天地连成一片,思绪飘得很远。
回到家时外面室内的清冷空气和喧闹的人声在关门的瞬间被隔到门外,屋内是一尘不变的寂静、仿佛停滞的时间,实体般的寂静悬浮在有些闷热的房间内。换了身睡衣窝到床边,在有些魇足的安全中畅想着刚刚走过的路。我在想象中再一次走过这条路。之前走在路上时边走边唱着『虫师』的片头曲:I walked a thousand miles, a thousand miles to see you. 我在道路的尽头最希望看到的却是正在道路中漫步的我自己。
又想起刚刚穿过聚集着一群群大学生的酒吧和剧院时的感觉,虽然知道世界平等地属于每一个人,但我总会嫉妒,好像他们享有什么共同的秘密,他们为自己秘而不宣的热情窃窃自喜,而我似乎已经被排除在外了。但当我走到人群边缘,身后是人群的体温,身前是清冷的空气,我又庆幸自己尚且还有余裕,因为这个距离是独属于我的自由世界,进退自如、冷暖相适,一步能隐入人群,又或一步便步入清冷的繁星之间。